“电话不会打一个?”
她抬了抬眼皮,余光能清楚感觉到他正瞪着她,一字一句,苛刻的薄唇缓缓开合。
“六月三号那天早上,老杜不就把我的档案发给你了么?怎么,里面没有我电话?还是说,分手之后,你就连我的档案都懒得点开看一眼了?”
揉肩膀的动作顿住,被疼痛逼出的生理性泪水在眼底反射出晶莹亮光。
分手。
她完全没料到他会主动先提起这个词,而且是用这样寻常、平静又滞缓的语气,就好比这是一个和在案子中擅自行动相同性质的、她犯下的、没有任何抗辩余地的错误。
所以三号那天在医院大厅接电话时,他会突然那样厉眼瞪她,就是因为发现她故意没有给他打电话?
亏她还以为,随着半个月悄无声息过去,他们已经侥幸度过重逢后最难熬的那个阶段了。
但没有。
他依然在咄咄逼人地发出质问,像庄严中立的审判者质询被告人的犯罪动机,眉眼间的神态仿佛要把她逼进背后的水泥墙胚里。
“又或者,你拉黑我习惯了,不想拉回来?”
“我没拉黑你……”
她几乎是在抢话,梗直脖子,在迎面看到他扬起的一道危险眉毛之后又匆匆补了几个字,自以为声势没有稍弱。
“……现在没有。”
微凉夜风呼啸,顺着她酸痛的肩关节挤进来,令她止不住打了个激灵,随即听到在头顶斜上方的一声嗤笑。
“是么,所以初来乍到,不联系同事,自己拖着个箱子,在急诊大楼里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找受害人,是你有本事?你就是想证明这个而已,是么?”
他重复问了两遍“是么”,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左肩头此时正扯着嗓子无声哀叫它痛得想死。
但他以前总是能注意到。
当然,她也没有什么立场要求他现在仍然能注意到。
可反驳的话还是脱口而出,还带了一点极其隐晦的、她永远不会承认的近似于邀请竞价的感觉。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眉心很用力拧在一起,仿佛拧得越用力,越能支撑她一口气倒完所有怨愤。
“很难理解么?”
她逼迫自己怒气冲天地迎上他的目光,咬紧牙关,同时听到自己声音比预想中更干燥,过于努力去咬清每一个声母韵母,呼啸的穿堂风贪婪吸干其中的湿意。
“出于一种十年没见旧情人、却突然被通知要提前一周见到的、既局促又惶恐的心理,想先在医院接待处打听一下,等实在没办法了,再给他打电话,以避免发生那种对方已经结婚生子、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了、却突然在工作时间接到讨人嫌的前女友打来的电话的那种尴尬透了的场面发生。”
“这种想法很难理解么?何况你不是也已经拉黑我微信了,我难道不应该相信你也顺便拉黑了我的电话么?”
……
月光沉沉,透过天台旋转楼梯上临时搭建遮雨的塑料棚布,一点一点爬过在三楼的杂乱地面。
长句说得太多,断句换气太少,一连串吐字又太用力,她开始觉得自己咬肌发麻,连小腹也跟着酸痛,不知道究竟是真的气愤,还是只因为太紧张却又要强装镇定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能看到他的眼神隐隐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变化,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了,像一息之间高速飞驰而去的汽车尾灯。
“有长进。”
他冷冷说道。
她抿紧嘴巴,努力瞪他,仿佛嘴抿得越紧,瞪他的专注和怨怼程度就会越少费力,全副武装起来的委屈越不会泄露一地。
“这么些年没见,脸皮厚了不少,都好意思说‘旧情人’这个词了。”
与她的负气语速完全相反,同样的三个字,从他嘴里缓缓念出来,就像加了砝码一样,响亮得离奇。
她像一株刚捕到飞虫的捕蝇草,继续紧紧抿着自己的嘴巴,一点儿缝隙都不留,牙齿不动声色地咬住一点自己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