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疼啊,看来你的哥哥是动真格了,居然这么粗暴。”
“第三种情况,你没能拦住我,我和廖沙·阿克曼发生了战斗。那么,要么你能力不足,要么你在自己和廖沙·阿克曼中间,优先选择了保护自己的生命,那就是不够爱,对吧?”
“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真的肯为他付出那么多。”
雷娜塔怔了怔,
“我没想那么多。”
听到电锯可怕的鸣响,看见那锋利的刀锋的时候,她脑袋里的第一个念头是,不能让哥哥受伤,况且哥哥的状态不太对劲,根本无法战斗或者躲避。
所以,自己就上去了。
“始祖尤弥尔,你现在已经看到结果了吧?那你又是在等什么?又有什么不可解的疑问?”
始祖尤弥尔坐直了身体,
“我想知道,你觉得廖沙·阿克曼会救你么?”
“你知道那个传说吧?”
雷娜塔的眼神动了动,她从哥哥那里听说过始祖尤弥尔的故事,刚才在记忆中,她也看到了许多别的东西。
比如,尤弥尔死的时候,弗里兹王把人抬到了桌子上,像是分割小牛犊一样把尤弥尔的肉体大卸八块,就是为了让尤弥尔的三个子女们继承尤弥尔身上的那股力量。
拥有完全始祖之力的人就像是西游记小说中的唐僧肉,只要吃上一口就有不可思议的疗愈的效果。
如果哥哥知道这个情报,不,哥哥一定知道这个情报。
那么,哥哥会使用么?
雷娜塔垂着眼,
“你想说什么?”
“不管哥哥选择哪个,我都尊重哥哥的选择。而且我知道,就算哥哥没选我,也不代表他就不爱我了。就像是你说的,就算是神,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始祖尤弥尔的眼神动了动,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如果在沙漠中放一杯水和一对恋人,然后就将他们这么抛下,那么按理来说,很快就会展开惨烈的生存斗争,在求生的意志面前,一切的美德都是无用的。
那么,如果雷娜塔,这个陪伴了廖沙大半生,也被廖沙宠了大半生的妹妹忽然性命垂危,而唯一能拯救她的是廖沙自己的性命,廖沙会献出自己的生命给她么?
她希望看到的是残酷和暴力,是兄弟睨墙,是父母丢下孩子自己先懦弱地逃跑,是孩子为了自己而检举父母,她希望看到人在美梦破碎的时候露出心如死灰的表情。
她咀嚼这些人的痛苦,而在咀嚼的时候,她自己的内心似乎也不那么苦了。
“那么,始祖尤弥尔,你做不到的事情,又是什么呢?明明你也是堪比神明般的存在了对不对?”
雷娜塔侧头看向她,
“那件事情,甚至让你失望到宁愿选择死去,所以,并不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对不对?即使别人不知道,你也一定知道。”
始祖尤弥尔的眼睛里立刻闪现出警惕来,那是生物在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侵犯领地时候的本能反应。
不该有人问她这个问题的,甚至她自己也不会去问自己这个问题,问她那埋藏在心里的,不愿说出的真相。
难堪的,肮脏的,甚至见不得光的思想在内心深处的角落里阴暗地生长,正如地板下埋藏的腐朽的尸骸。
此时,她又想起来了,伸出来的十三根手指,以及人们看着她的可怕的眼神。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犹豫,雷娜塔轻轻一笑,
“我都是这种状态了,难道你觉得我还能伤害到你么?”
“明明已经是神了,可还是这么害怕,是我戳到你的伤疤了么?”
始祖尤弥尔垂下眼睛,她当然知道雷娜塔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了,现在的雷娜塔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
那么她在害怕什么?
往日的情绪似乎又涌上心头,即使已经过了两千多年,可是那种疼痛袭来的时候却还是那么真实。
“我办不到的事情,就是改变我自己。”
她看向雷娜塔的眼睛,因为第一句已经说出来,下面的话也流畅了很多,也或者是因为她想了太久而说得太少,这些话都深埋在心里。
而如今,不知道为什么,她竟全部说了出来,
“我是个怪物,从得到怪诞虫之前,我就是怪物,不被大家所爱的,怪物。”
说到这里,她自己轻轻笑了笑,
“我自己都不爱我自己。”
“你也听过那个故事吧?那只乌鸦的故事。”
雷娜塔当然知道那个故事,她记得哥哥给她讲过的每个睡前故事,后来这些故事还被编成一本合集出版了,据说在希兹尔国很受欢迎。
而始祖尤弥尔说的,就是关于一只黑乌鸦。那只乌鸦不喜欢自己浑身漆黑的羽毛,于是趁着其他鸟儿洗澡的时候,拿走了他们身上掉落的羽毛,然后把这些羽毛粘在自己身上,希望自己能成为最漂亮的鸟儿。
然而他的伪装终究被其他的鸟儿们识破了,鸟儿们愤怒地将他身上的羽毛啄了下来,然后这只黑乌鸦不仅仅失去了黏在身上的五彩假羽毛,连他自己身上原本的羽毛都被其他鸟儿们一并啄没了。
那个故事的本意是告诉人们不要弄虚作假的,然而此刻在始祖尤弥尔这里,这个故事却透露着一种淡淡的悲哀。
那是站在边缘的人渴望人间温暖,努力想要融入群体却被拒绝被否认被冷漠相对。乌鸦本来就不是美丽的鸟儿,即使是心存幻想似乎都是一种罪恶。
“不是有句古话么,青蛙的孩子,还是青蛙。”
始祖尤弥尔淡淡地说,
“我一天是怪物,永远都是怪物。大家本来就是讨厌我的,所以那个时候,都指向了我,那是想要我去死的意思吧?”
“但是,我不想死,死对那时候的我来说,很可怕。所以,我拼了命地奔跑,我不想就那样死去。”
“意外跌进了那棵树的水潭中后,我获得了力量,能够变身成巨人的力量,虽然,那也是怪物的象征吧?但是托它的福,部落里的人们都必须接受我。”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尤弥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似乎从这动作中感受到了一点温暖,
“我修桥开路,建造房屋,努力地想要表现自己的价值。因为,有价值的人就不会被抛弃吧?而且,当时的弗里兹王也认可了我,让我跟他结婚,我还给他生了三个孩子,替他打败了马莱。”
“我以为我是被人们接受了的,至少,我是被弗里兹爱着的。但是,其实那一切都是我的错觉,直到帮他挡住了那柄致命的投枪,他又说出那句话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一点。”
“啊,原来我在他的眼里,永远都只是一名奴隶啊。”
“明明,我都那么努力过了,可是,这世界上就是有再努力也办不到的事情。”
始祖尤弥尔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了拳头,身体和声音都颤抖起来,
“无论我怎么做,多么努力,都不会有人爱我的。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为什么大家都做得到的事情,只有我做不到?为什么大家都能得到幸福,可是只有我被遗忘了?”
始祖尤弥尔的脸部肌肉有点抽动着,然而却也很快变成了平静,
“但是,事后想想,一定是我的问题吧?因为是怪物所以才会这样,即使做得再多,也改变不了我作为怪物的本质啊。”
“我当时,确实是想从世界上消失的,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开心也不舒服。”
“然后就来到了这里,”始祖尤弥尔看向了这广阔无边的沙漠,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会在这里呆上这么久的,直到我在现实世界的身体被吃掉了。”
‘果然,以前大家之所以容忍我,是因为我有那种力量,而不是接受我了。’
始祖尤弥尔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自嘲,
“为什么死了之后才看清这一点呢?我真是个笨蛋啊。”
“在这里我发现了我的才能,那就是制造巨人,并且随便设置他们,就像是创世神一样。”
雷娜塔轻声说,
“所以那些无脑巨人们都那么丑陋,因为在你眼里,人类就是如此丑陋的生物么?”
始祖尤弥尔微笑,
“正是如此。其实丑的巨人比好看的巨人更费时间呢,不过,好在这里也不缺时间。”
“既然世界就是如此残酷冷漠的,那么,大家都一起悲惨地生活吧?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命运共同体?”
始祖尤弥尔歪了歪头,
“廖沙·阿克曼创造出的新词还真是有趣呢,你不觉得这些用来形容我的宠物们最合适不过了么?”
雷娜塔的眼瞳震了震,
“宠物?”
“对啊,你们是我的东西,我可以随便控制你们,那不就是主人和宠物的关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