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恍然大悟一般,点头如捣蒜,‘像,像!’又道:‘因为你是他的孩子。’说完你略带腼腆地笑了,像是察觉自己犯了甚么错误似的。你的回答令我意外,但我不愿在你面前露出痕迹,于是我未再作声,起身送客。”
“可你却没打算就此放过:‘为甚么?’你从石案上跳下来问道。虽不清楚你究竟想问甚么,但我知那定是个我不愿作答的问题。我过转身,面无表情地看你。你只是言语不畅,却绝非迟钝之人,立刻看出了我的不悦,甚至猜出了些我的心思。
“‘我的孩子,不像我。’你忽道。
“我本已颇不耐烦,但这句话却成功地引起了我的好奇。你看起来年纪与我相当,不想这样的你已为人父。‘你的孩子?’我问。
“‘有的有的,’你双手做了个怀抱婴孩的动作,‘小的孩子。现在不像我,过后会像我。’
“我听出你话里有话,却只做不懂道:‘哦,是个婴儿。’
“‘对,婴儿!’你为找到了恰当的词而开心不已,将它反复念记:‘婴儿,婴儿。’突然道:‘我要去喂她,小斋主,别来无恙!’
“‘别胡乱称呼。’我猜你只是拿那婴儿做托词,好作速离开,心道你倒算识趣,就不吝再与你多说几句。‘别来无恙也不是用这里的话,’我道,‘与人告别,该当说后会有期。’你听了只是抿嘴一乐,朝我挥了挥手,一阵风似地去了。
“过后我回到斋中,向同门问起来客之事。原来此番无死生崖崖主亲自降临,是为托老斋主斫一架新琴。我素闻那螭龙屿上之人能歌善奏,前番来访同样也是为修补乐器,故而只当寻常。过后,我又假称夜半似听到婴孩啼哭,这一问,才知你早已在斋中出名。
“原来你是崖主贴身的侍从,那婴孩果是你带来的。众人谈论此事,言语间颇多微词,说你身为仆从又在客边,把个不满岁的孩儿带在身旁,多少是不明事理。据说上山之初就曾因这孩儿,还在月露观闹了场不甚愉快。
“我只道了句大约是鲸海风俗如此,立刻招来一顿反驳。有说那孩儿实为私生,此番你借远行之机偷带出岛,正是要设法处置。还有说鲸海距此处几千里,这孩儿又这般幼小,八成是你在海船上勾引了妇女,途中生产下来的。
“我听了甚觉不自在,便道无论你带谁来,那也是得到崖主默许的,老斋主尚没说甚么,少要胡乱猜测,免得传到贵客耳中,大家没趣。若在平时,他们必笑我假装正经,但我那时脸色必不好看,因此谁也没敢再说甚么,各自散了。
“我心中不快,未在斋中多留。回到石室,我看到在石桌上的器具之间,煞有其事地摆了个小陶罐,就知你曾来过。梨花已经凋谢,你却又跑到这偏僻陡峭处,莫非只为给我送这酒来?我将那梨酒一饮而尽,仿佛若非这样,就是对不住你。
“那之后又过了九日,我才等到你来。你看来心情不佳,进来一屁股坐在石案边上,像有满肚子的话要吐。而我手上正忙,一时没顾上理会。你在旁呆坐半晌,终于按捺不住,抓起柄毛刷一边摇晃,一边口中发出古怪的声响,‘咕咕咕,啾啾啾’我只觉有一群鸟儿轮番在眼前扑闪,心思无法集中,于是匆匆结束了工序,叹口气道:‘好罢,怎么了?’
“‘酒,喝了嘛?’没想到你竟还要寒暄。
“我点头,然后直捣主题道:‘谁惹你啦?’我断定是那些流言蜚语被你听去,暗自寻思着该如何应对。你的回答却大出我所料:‘是你,’你蹦出两个字后,忽然极生硬地停顿了下,才将后半句道出:‘是你山下的,道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