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穹窿山的枫和石楠红叶翩翻,蛇莓多汁的红果像琉璃珠一样点缀在林下。雨后风微,山溪湍流,林深处冉冉腾起芬芳雾气。橘墙、金炉、翠苔,紫竹,山岚缭绕中的栖真观,色彩斑斓而浓烈。
“要说繁华热闹,苏州不定胜得过京城,但逢大火星祭时就要另当别论了。”一个笛子般声音从茶庄的一处木亭子里打着旋儿似地飘了出来,“当年在己卯大火中遭了难逃过来的人,很多后来就留在了苏州,所以整个江南,就数我们这最兴祭祀大火,那正日的赛神会,可比北方大城还要隆重得多哩!这是我从北方来的居士们亲口说的,咱们修道之人,可不打诳语。不过老实讲,苏州的大火星祭再厉害,顶多只能排第二,和人家沧州不敢比!毕竟这里没有大霜海嘛。诶,二位居士,是不是茶点不合胃口?嗯?”
道平边说着,边在手中剥开油亮的竹叶,露出一小块晶莹软糯的米糕,咬下一小口,歪着头细嚼了嚼,一左一右绑在双髽髻上的鹅黄色飘带顺到了一边,从她左肩垂了下来。
“是不是太淡了?”她问了句,“我听说北方人口重一些。”随后又似自言自语道:“说起来汲药师是闽中人,他也不爱吃这个,那可能是真淡了。我下次加点果脯进去,有果脯肯定好吃,诶,我怎么早没想到?”
在她对面坐着两人。左首的穿件淡绿云纹道袍,外罩浅青仙草纹皂缘罗纱鹤氅,头上插一点油金簪,容颜清淡,是个清秀书生。右首的姑娘身量单薄,一张杏脸比身上的银条纱衫子还要苍白,她鬓边带着一朵宝石星花,眉眼中笑意仿佛凝固,整个人像院角一支沿阶草儿。只有腰间佩着的一柄檀木鞘的长剑,显得格外突兀。
这二人正是为避龙华寺追杀而南下的江离和渺渺。自上月中秋离开临清后,江离轻装单骑,不久便追上了乔羽,随后在东昌府与渺渺、林拳师取齐,众人走水路南下,于月初到了这苏州城外。
在东昌府外的渡口,江离远远便看到了从清凉山归来的渺渺,只见她面向河水而立,腰间多了一柄长剑,在往来穿梭的人潮中如同静止。江离拨开人群,隔着几个人的肩头喊她,几声过后她缓缓回过头,嘴唇翕动,像是叫了声“哥”,跟着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按林拳师向乔羽的回报,渺渺在清凉山下见到幽鹭,问出了她娘当年的身死的内情。原来渺渺第一次下山后不久,她娘确曾染了些轻症,不过很快即痊愈了。庆尚豪让大夫开了调理的汤药,命幽鹭每日煎煮,劝她娘服用。服药伊始一切正常,谁知两个月后她娘突然遍身生出痈疽,五日后即不治而亡了。这病来得凶猛怪异,对于庆尚豪急于将尸身下葬的做法,幽鹭也觉蹊跷,于是偷偷藏下了药渣,暗中查访,竟发觉那药方性极燥烈,渺渺娘血气本弱,根本经受不起,这药对她不啻毒物。然而开出这虎狼药方的大夫已经逃遁,无可对证。
当年幽鹭之所以未将这其中曲折告诉渺渺,是因她将先将此事禀告了卢夫人。卢夫人与庆尚豪夫妻多年,闻气即知,他居心要除掉渺渺唯一的亲人,才好让她心无挂念地扎根临清,以为庆云庄攫取更多情报。卢夫人将这番猜测如实说与幽鹭之后,告诫她勿再多言,一来为顾及庆云庄的颜面,二来对渺渺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来说,不知真相或许更好。幽鹭不得不听从主母之命,对庆尚豪的罪行缄默包庇,受着良心的责难。
而如今不同往昔,时局动荡,庆云庄存亡未卜。见渺渺已自洞察真相且特来相求,幽鹭遂决定借机将心中块垒倾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