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惊骇错愕,一时只想躲避。瞥眼间见少女的双手垂在身侧,似无半点不轨之意,心中一松,顿时疑窦丛生:她这是何意?
他抬起那只好手,将要碰到少女之际,忽感到她极深,极缓地吸了口气。他顿时恍然:啊……原来是梨酒。只因我刚喝过梨酒,残留着她怀念的气息。他望着少女削窄的肩背,不由生出许多怜惜和内疚:这孩子大约少有人关怀她,此时受了伤,定然是怀念起了过世的故人。亏她在你面前卸下防备,而你前一刻竟只感到惧怕,哎,你心底毕竟还是信她不过。
他稍侧过头,轻声问她:“你怎么啦,是不是心里难过了?”
少女只是沉默,呼吸带着温度擦过耳郭,令江离耳边发热,指尖酸麻。他蹙起眉,觉得十分不妥,直欲立刻将她扶开,可一想到她以手抹血时的那副神情,手又如缀了石头一般,终究只是愣坐原处。
他装扮成魏还的模样,面容丑陋,形象鄙琐,长到二十有三,从无媒人上门说亲,素来相与的异性唯有乔羽一个,除此甚少有女子愿与他亲近,他故也不谙与女子相处。因此对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实在令他手足无措,非是他怀了甚么狎昵之意。
少女始终安静。江离看不到她的脸,但能看到她的手不时微动,缓缓摩挲着那螭龙螺。她未将全部力道压在他身上,只轻轻地伏在他肩头,似乎是要让他知道,她没有睡着。如此过去足有一炷香时分,江离试着慢慢动了动肩膀,但少女依然不作回应。
窗外飘起了小雨,庭院中泥土的气息一时溢满整间屋,少女衣衫沾上的松脂香在潮湿中愈加浓重,掩盖了先前的血腥。
屋中异常宁静。
江离呆看着窗槅上晶莹的雨滴,汇聚,拉长,下落,又汇聚,拉长,下落,只觉声响过一声。他凝望着那串串涟漪许久,逐渐感受到那莫可名状之韵律,正具化成一个可用音节表述的名字,借由他的唇舌,轻轻飘出:
零露。
少女肩膀终于动了一下。她猛地直起了身子,一脸不可置信看着江离,诧异之情溢于言表。
“零露?”江离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说了甚么,看向对方的眼神中带着询问。
零露迟疑半晌,缓慢地点了下头。
江离定了定神,明白过来,于是道:“幸好我没有听错。”他口中虽这样说,但在记忆里,少女那日分明没有发出声音,他实际也并不记得自己听到过甚么确切的字眼。
可若非留有印象,这名字又怎会突然跃入心间?他回味着适才的经过,低声又将那名字重复了遍:“零露。”
零露胸口起伏,随即抿唇将头别向了一边,眼眸划出一道微光。她随即虚握右拳挡在唇边,食指勾在鼻梁上,将大半张脸掩于掌下。
江离愈发茫然,莫非自己如此唤她有甚不妥?想到此处,他便忽然有了答案:“你是不是和我一样有甚么缘故,所以不方便以这名字相称?”
等了一会儿,零露终于扭过头来,轻轻抽了下鼻子,表情略带腼腆,僵硬地点了下头。
江离胸中涌起相惜:九年来自己也同样带着伪装,对这情形,没谁比自己更能感同身受。
“那我以后,还能用这个名字叫你么?”
一直如泥塑般的零露终于动了,她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江离,然后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