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说话之间,从柜身中转出一人来,见到东首那美妇人还在坐等,立马板起了脸,责问小厮道:“怎的,茶叶还没送来么?!”原来是善仁楼的掌柜。
道平这下不敢再拖,赶快从门后转了出来,满口应道:“来啦来啦!!!”掌柜只感到一阵风呼地吹到了后脖颈,忙回过头来,正对上她那双浅碧色的笑眼。“哎哟,”他被惊得退了一步,抬手就要打骂:“离远开些,小畜生!整日价练扑食呢?”
道平也不着恼,脚尖一点,轻轻巧巧地跳着退开了些。“那你是耗子,还是乌鸡?”她边笑边打趣道,眉眼弯成了月牙儿。
掌柜厌恶地瞪了她一眼道:“快将茶拿进来,客官等……”一句话还没说完,道平早一阵风儿似的从门外扁担上将放茶叶的竹笼端进来了,笼盖一掀,登时清香四溢。
“新炒的头春茶,一共就只得这么些。师父说一向多蒙店主照拂,特别嘱咐一定要先紧着送来,别家可都没有哩。”她眨眨眼睛道。
“亏得你找了这么个好师父。”掌柜没好气道。他对道平虽百般嫌弃,对这茶倒很称意,就着话他问起捐功德的事,道平一一伶俐地答了。这时小厮提着茶笼晃过来冲她道:“你去哪里闲耍?有位要吃新茶的客官,教人家好等!”
道平知趣地接过茶壶,一溜烟地去了,不到片刻,新泡好的茶便被端上了那美妇人的桌。妇人尝过,不禁轻赞了一声,再抬眼时,发觉这小道人竟未走开,正倚在桌侧笑眯眯地看自己,眼眸颜色正似盏中绿云。
靠近这么一看,美妇人方才察觉道平相貌有别于中原人,知她大概有外番血统,也瞬间明白了为何打这小道人进店,旁人便总拿眼窥她,表情多带厌恶鄙夷。这里的掌柜和小厮对她态度轻侮,多半亦是这血统之故。不出意料,此刻那些人见她主动与人攀谈,又是一阵交头接耳,私语窃窃。
美妇人不去理会众人眼色,反而微笑道:“小师父从栖真观来?”
道平见问,高兴地点头道:“我叫道平。居士姐姐,我听说你在此久候,只为了这一盏茶?”
“道平小师父问着了,”美妇人手指轻轻扣了扣茶盏,“我在此等候,确实不止为此茶,也为我与仙观颇有些渊源。今日能见到小师父,喝上这盏茶,即是我与仙观夙缘未断了。”
道平初时见她不对自己另眼相看,已有好感,过后又见说这般,更觉她亲近,故而愉快道:“如此甚好!居士姐姐近日可去过观中了?若不曾去过,何不今日就随我一道回山与住持一叙?观中有洁净客房,好茶相奉。”
美妇人莞尔一笑,笑容极是明艳动人:“多感小师父盛情。我何尝不愿同往,只是我在此地尚有忙事,不便抽身。待事毕定赴观中奉拜,一来得会故人,二来再品妙茶。”她嗓音柔美,说出的话也莫名令人信服。
道平自幼没了亲人,又因血统容貌,小小年纪受尽冷眼欺凌,除却师父和观里的长老外,少有外人这般和善地与她说话,所以真心期待起来:“如此,那居士姐姐之后要记得来。”
说话间,忽有冷风从门外灌入,吹得善仁楼的如意菱花窗“咯勒勒”轻抖。浓云一时遮日,堂中遽然暗了。小厮快步走去门首,向外望了望天。
“当然,定不负小师父一番美意。”昏暗里,妇人双眼温馨笑意之中,闪过一瞬极难察觉的流光。
靠近门口处的三个汉子酒吃得正热,被凉风一吹,不约而同打了个冷颤。那张姓汉子接着方才的话头道:“无论是何因由,庆云庄都算做了件为民除害的好事。素闻庆云庄庄主庆尚豪慷慨任侠,堪任武林之表率!”
疤面汉子酒至半醺,说话也阴阳怪气起来:“嘿,你真当他费恁大力气,只为替民除害?风闻庆云庄人才凋零,全仗祖辈威名才有今日声望,若不借这甘露教南北之争翻些风浪出来,恐怕就要地位不保!”
张姓汉子也打趣道:“哈哈,谁还不知庆云庄本来叫庆家庄?甘露降,庆云集,这马屁拍得绝妙。”
黑脸汉子倒憨厚:“不管怎的,格悟老贼精明狡猾,也亏得庆庄主能掌握到他的行踪,在他北上途中埋伏,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也不一定是他的能耐,听说是背后另有高人指点。”疤脸汉子道,“瞧着罢,格悟只是暂且示弱,过后少不得疯狂报复。据我所知,”他忽然压低了声音,“龙华寺玄凝阁那几位,已经暗中北上,往山东去喽。”
“玄凝阁”三个字一出,兴致高涨的三人好像被兜头泼了盆冷水,气氛登时冷了下去。好一会儿,才听那黑脸汉子悠悠叹道:“‘无面尺凫掠鲛影,绣衣难掩蜮鬼形,魍魉窥人犹不晓,黄卷青灯照玄凝。’玄凝阁那四位督监的手段,我也略有耳闻。莫说是几位了,就算只其中一个去到山东,也足已闹得天翻地覆了。看来不来场腥风血雨,他们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了……”
“可不是,这世道要变天啦。”疤脸汉子道,“我看山东豪杰这次凶多吉少,大祸即将临头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