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呐……”
李长青正正肩上的带子,背着货箱继续往前走。
“真丧。”
这一世,他是货郎。
…………
“哎……里外青的大萝卜嘞……”
“饼子呦,扛饿的饼子,吃一张管三顿……”
“卖米,卖米咧。一天一价,明个儿又得涨咧……”
吆喝声掺杂着器皿碰撞,草屐布履沙沙地来去交错。
市集喧嚣一如既往,贩夫走卒故我依然。无论天象怎么变,百姓都得忙生计。况且对于久旱的民众,大雾几乎算是祥瑞了。
当然,李长青醒了记忆还来卖货,自不是为了讨生活。
与辉煌的往世相比,这一世不值一提。
王城治下小民,做工卖货为生。有宅可避寒暑,有妻相濡以沫。在人均难温饱的郑国,已经算是幸运。
回想过去三千年的种种,都没有这三十年让他平和。
还剩下最后七天,不想再为来世筹谋。只想安安静静地,走完这平凡的一生。
“长青兄弟,好悠闲呐。”
进市集没多远,便被一個人拦住。
“还钱。”
这人长得五大三粗,巴掌往前一伸,张口就问李长青要钱。
大汉名叫张九斤,是个有名的泼皮。
“什么钱?”李长青不记得和他有交集。
“废话,当然是药钱!”张九斤瞪眼,“家里养个病婆娘,市集里哪个不知道,跟这装什么糊涂。”
李长青这一世的妻子叫越娘,身体羸弱与药石为伴。药堂宋郎中是越娘舅父,拿药都是挂账,月底一次结清。
“上月账已结。”李长青道。
“嘿,我这账簿上没结,也不止一个月。”张九斤掏出一本账簿,“看清楚,有宋郎中的印章,不是假的。”
李长青接过来看了看:“是药堂的账簿,但不是我家挂账的那本。”
“当然不是,你家挂账那本是假的。”张九斤一脸的同情。
“药堂学徒是个赌鬼,欠赌坊许多,弄个假账倒腾药钱抵债。现在事发,已经抓了,可窟窿补不上。宋郎中面皮薄,不好直接说,便托了我讨要。”
李长青沉默不语。
“你莫要觉得不公,去衙门也是这个理。”张九斤一把拽回账簿,“哄骗你银钱是学徒,不干宋郎中的事。这真账簿的钱,你怎样都要还的。”
李长青幽幽叹了口气。
不是为这烂帐,而是因为越娘。
真账簿上除了银钱,附着抓药的方子。记忆解封前看不懂,现在却是一目了然。
以前的方子主调理,药性比较温和。可是从一年前开始,药性便猛烈起来,主肺气暴绝附镇痛止血。最近两三个月,就只剩下镇痛了。
换言之,越娘病情恶化,已然是时日无多。
“难怪雾起,缘在于此。”李长青怅然若失。
这一世过得平和普通,没有什么目标理想。相濡以沫的发妻,是唯一的牵绊。若越娘真的病故,等同人间没了念想。
“接下来几日,多陪陪她吧。”
三千年的轮回当中,生死离别经历太多。李长青非常明白,此刻最该做什么。
“嗯?”
李长青身体微震,眸中生出迷惑。
非是冒出怎样念头,而是一份记忆在苏醒。
“似是忘了什么……”
三千多年的信息量,不可能所有事都记得清楚。但李长青隐隐感觉,忘记的事情不在这些,而在于自己的身份。
除了穿越者之外,另一个从未变过的身份。
“喂,和你说话呢。”张九斤不满。
正待发作,突然一愣。
静止的大雾,似动了一下。
迷惑的人,不再迷惑。
今世最后一丝牵绊将绝,一份尘封已久的记忆醒来。
“原来如此。”
李长青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覆被千里的浓雾荡漾。
“我是仙。”
…………
天降奇雾于郑地,有大贤将亡。王曰:天妒,国之殇也。愿身代之,以彰圣德。群臣泣下交颐,不能自已。
《郑书·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