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贾环一张脸喜涨的通红,贾瑜那对桃花凤眼却又化作一把利剑,声音也冷了几分:“只是,我若是知道你仗势欺人,行那弄虚作假,欺上瞒下之事,我决不饶你。”
刚刚还是如沐春风,现在就如同到了二月寒冬,贾环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好在贾瑜接着说道:“不过,这总没有让人当那清贫官的道理,晴雯,把那冰糕拿两份给环二爷家去。”
贾环还不知道给自己的是什么,只是那边晴雯倒不乐意了,“爷,这都是我们忍着冻做得,拢共没几个,我们还没吃咧。”
贾瑜对这个丫鬟实在是有点怕了,只好无奈地说道:“这天不冷,冰糕做多了也存不下,等雪下来了,我亲手做给你吃可好?”有了这句话,晴雯才不情不愿地去了后面,再回来手上拿着两个木盒,上面还有着些许冰霜,向小吉祥手上一塞,满脸不情愿地说道:“可拿好了,这可贵着咧,翻了可再没有的。”
贾环少年心切,先接过一盒来打开来瞧,只见里面是如乳一般的白雪,旁边的空处摆了一个小巧的梅花银勺,疑惑地瞧了瞧贾瑜,便拿起勺子小心地尝了一口,一股冰凉甜腻的味道顺着喉头直落肠胃,舒服的贾环差点没叫出来。
贾瑜不由得提醒几句:“天凉,吃个新鲜就好,吃多了肚子疼。”
然而好容易吃着这美味,一听还是别人都没吃过的,贾环赶忙挖了几勺吃起来,旁边晴雯看见他那如同拱食一般的吃相,不由得嫌弃起来,只觉得自己做的好吃食被糟践了。
另一边贾环吃着香甜的小吉祥,不由得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贾瑜眼光一横,贾环哆嗦一下,极不忍心地舀出一勺来,可是瞅了瞅又觉得太多,自己吃了半勺,把剩下地往小吉祥眼前一递:“爷赏你吃的,吃完可别回去乱说,叫姨太太知道了,这半口都没了。”
贾瑜看着这副场景,既觉得可笑又觉得可悲,人之初性本善,贾环这孩子本心还是好的,只是从小没人教,府里个顶个的也都瞧不起他,才养成他日后那样的品德,但是纵使而言,比起贾府里那些龌龊事来,他简直就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男孩了。
“堂堂一个爷,为了口吃食在那斤斤计较,不害臊?这次冰不够,做的少了,等来年我攒够了冰,我做东家请你美美地吃上一会。”
原本的午睡被搅和了,贾瑜便让晴雯给自己收拾一下,没了那根怪异的马尾,戴上白玉冠,一身锦绣袍服的贾瑜显得富贵逼人,烨然如神。旁边的絮儿拍手笑道:“这回可才像了贵家公子。”
绿竹笑骂道:“这天气不热,你这小蹄子倒说起胡话了,这东府里除了大老爷还有数他金贵的吗?”
贾瑜对着玻璃紫檀镜看了看,扭头冲着晴雯说道:“我这是去找人谈事情的,这样穿是不是不大好?”
晴雯捧腹笑道:“刚才说什么训人来着,好好一个爷,穿件富贵点的衣服还扭扭捏捏。”笑毕又接着说道:“爷可不知道外面那些人肚子里都是坏水,爷平日虽然喜爱素雅,但那群人指不定要说些什么怪话,到时候落了脸面,白白让人轻贱了去。”绿竹等人虽没说话,但看神情都是很赞同晴雯的话。
贾瑜听到这里也不好再说什么,冲着她们说道:“要我带什么东西不要?”绿竹看了看天,白了他一眼说道:“早早去了,就早早回来,我们不缺什么,就算是缺也能打发人出去买,要说带只一样,爷好好把自己带回来就行。”心中一暖,贾瑜笑着答应了声,就迈步出了门。
贾瑜极少出门,就算是为了躲贾宝玉的半个月,也只不过在转过街的茶馆里听人说书罢了,除了他性子喜静之外,最关键一点就是这外面的环境简直是要了他这个有些洁癖的命。
国公门前自然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但是出了这里往闹市去,那场景简直让他此生难忘。什么青石苔板,雕楼画栋,古韵城池?在没有卫生法律的管制下,就算是京城里也让他有些难以接受,随地吐痰就不说了,那边那人怎么就蹲在墙边方便起来了?旁边就是饭馆啊,你不怕挨打的吗?
在一群布衣粗布中,贾瑜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好在身边跟着的两个小厮得力,好几个想冲他下手的小贼都落了空,七拐八拐地来到一家偏僻的院落门口,自有一个小厮上去叩门,紧叩三声,慢叩三声。
不一会院门被人打开了,一个大汉满脸脏汗,惊喜地看着来人,来不及擦汗就迎了上去要给贾瑜叩头,贾瑜身边的两个小厮闻着这股怪味直皱眉,然而刚刚看到街市脏乱百般嫌弃的贾瑜却伸手扶住了他,“倪二,我早就说过,不喜欢这一套,以后若你再这样,我可恼了。”
那大汉站起身,伸出一个大拇哥冲着贾瑜说道:“我倪二虽然生得不好,但也认识不少富贵人家的子弟,虽说也有那仗义疏财之人,大多都是兴起为之,冷眼看过来就数瑜二爷最是最具侠义,若不是生在这高门大院,有幸出去闯荡些时日,要不了多久江湖中必有瑜二爷的大名。”
贾瑜嘴角抽了抽,自己就是纯粹不喜欢这见人就要行这礼那礼的繁琐,怎么就成了侠义了?不过此时他却顾不了这些,闻着他身上那股香臭杂混的古怪气味,便问道:“那香水可制成了。”
倪二一拍额头:“嗨,倒把正事忘了,昨晚就成了,只是想着晚了不好去叨扰二爷的。”说到这里他又笑道,“这东西好是好,只是忒麻烦了些,采了那么些花花草草,才制出那些精油来,后来为了制二爷说得那酒精,可费了我不少酒了,爷可不晓得,我一边熬的时候,闻得那香味,口水流了一地。”
一句话,贾瑜并上两位小厮都笑起来,贾瑜好心提醒他道:“那玩意可不敢喝,喝了肠子都能给你烧穿了,你若想喝好酒,下回我从府里给你拿点来。”
倪二一听也不见外,当时就应下来一壶,一遍还恭维道:“这国公府的酒那怕是十几两都买不着一壶,嘿嘿,这我可得省着喝。”
贾瑜随着倪二进得屋去,将两个早已装好的玻璃小瓶揣在身上,对倪二说道:“等过些日子,恐怕十几两的酒你都看不上了,等着在家分钱吧,这两个小东西就是金山。”
倪二一听变了脸色,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方子做法都是爷手把手教我的,生意门道更是爷去忙活,爷能让我帮忙那是看得起我倪二,给我脸了,我要再贪这财,那街坊邻里不得戳我脊梁骨。”
几番劝说之下,倪二差点跪地上了,就是不肯受这个钱,贾瑜没办法,只好留下二十两银子,告诉倪二若是不够可以找他去寻,日后用他的地方多了去。
一句话说完,倪二乐得都没去管桌上那二十两银子,只想着自己搭上了这位爷,以后舒服得日子还少得了吗?
想到这里他心情畅快非常,揣起银子就要出门,却又想起了什么,回到后头把箱盖全都盖紧,又点上几根粗香,将门一一锁紧这才往家去了。
回到家里倪二还没说话,就听得里面自己老娘吼道:“不知道又去哪喝猫尿去了,一天天不着家,没见过哪个家里老娘媳妇天天愁着下顿饭吃什么,自己却在外面耍钱。”
挑帘一看,一位老妇人盘着腿坐在炕上生气,又一位年轻女人拿着破褂子在旁边做着针线活计,暗自垂泪。倪二当时心中就不舒服了,上去就把那褂子扯开扔到一边,女人顿时就推了他一把,气道:“你莫不是又喝浑了,那褂子前你弄破了,说是就这件体面,让我赶紧补好,不然下次没脸子出门,现在又来发这脾气。”
那老妇人见状更是火气大了三分:“耍钱输了,就拿家里人出气,你还是早早把我俩赶出去得了,省得吃了你的赌钱。”
倪二没说话,慢慢悠悠地从兜里取出那二十两银子放在桌上,女人惊得叫了一声,老妇人却是脸上一白,一把扯过倪二说道:“完咯完咯,我就晓得,你这天杀的,赌钱喝酒都没事,怎就干起这偷钱的勾当了,这要被人发现了可是要打断腿的。”一面骂着,一面又哭道家里又得遭难。倪二脸白一阵红一阵的,没好气地说道:“我在你眼里是会干那偷鸡摸狗的人。”倪二娘擦了擦眼泪:“难不成是骗的?那可更完了,要让人找上门来,怕不是要打死人。”这下那女人也跟着哭起来。
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倪二只得把那贾瑜找自己办事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倪二娘听完半信半疑,看了看他那没个正行的样子,疑惑地说道:“那么大一桩美差事,人家怎就看上了你,许是那贵少爷心里有鬼。”
一听这话倪二心头一恼:“这话休要再说,瑜二爷义薄云天,你们这妇人又怎么能知晓?”那倪二娘看儿子不高兴了,自己心下也信了几分,虽不再吵嚷,但还是小声嘟囔着:“什么义薄云天,七八条街的都知道,那东府的除了两个石狮子是干净的,哪有什么干净人?”
倪二虽然心头不喜,可这话也不是一天两天积起来的土,他有心吹也吹不干净,只翻身躺着,吩咐媳妇去买些好酒好肉回来,自己想着那瑜二爷还会给自己派些什么美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