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骨折粗大,一双手布满了风霜。
她的样子,很丑。
李贤氏,李清霖的母亲。
李贤氏手里还提着几匹没卖完的粗布,她借着朦胧的天光,认出了李清霖。
这才惊喜的大叫一声,甚至扔下了手中粗布。
“霖哥儿?我的霖哥儿回家了?”
李清霖的心脏,犹如被温柔的子弹击中,嘴唇蠕动,
“嗯,娘,我回来了。”
……
入夜,残月淡黄。
屋外寒风刺骨,悲风嚎叫。
但屋内,却难得点起了火炉,温暖如春。
饭菜的香味传来,时令蔬菜,苟嫂嫂送的萝卜干烧汤,甚至还有一叠半肥半瘦,看得诱人的腊肉。
碗里居然不是糙米,而是香喷喷的高粱面。
李清镜、李清清看了眼饭菜,有种过年的感觉,下意识咽着口水,却乖巧的看向了李清霖。
李清霖轻轻一笑,给李贤氏、弟弟妹妹三人,一人挑了一大筷子腊肉。
“吃饭!”
吃饭间,李贤氏嘴里的话一直说个不停。
说邻里乡亲的琐事、哪家哪户又添了人丁、前些日子有路过的武者见义勇为,惩治了碌碡帮的泼皮……
但从未提什么艰辛事,关于自己由于相貌丑陋,被驱赶到偏僻的摊位的事,更是绝口不提。
李清霖一个劲儿的吃饭,只是偶尔应和几句。
他从未觉得口中的饭菜,有如此香甜过。
放下筷子,李清霖看着李贤氏,张了张嘴。
他回家探亲,是抱着目的。
他想去王宅外院的校场习武,他需要银两。
但这满目的家徒四壁,又有些刺痛他的目光。
可对面的李贤氏似乎也有什么话说,面露犹豫。
“霖哥儿?”
李贤氏放下筷子,摇曳的烛光,从她背后穿过,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想学武吗?”
“嗯?”李清霖猛地抬头,十分意外。
李贤氏似乎怕李清霖多想,接连说道,
“你还有半年就年满十六了,这都是上了官家户籍的,做不了假。
而年满十六,就得服拓荒役,你爹就是五年前入秋的那场服拓荒役,走的。”
往丰县每隔一月,便会在县中征兵,凡是年满十六者,都有义务服拓荒役,离开县城、远离官道,进行拓荒。
只是,据李清霖所知,拓荒之事,似乎极为凶险,每次征兵后,县中都飘满缟素。
只有武者,才有较高几率活下来!
李清霖的父亲,便是死在五年前的拓荒役中。
只换来了六两白银作为抚恤。
李清霖没想到,李贤氏居然主动提出此事。
李贤氏似乎考虑此事很久了,一口气话也不停,
“霖哥儿你从小就懂事,也长大了,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些贵人。”
李贤氏的声音有些沙哑。
“娘听说,那些高高在上的武者,武教头,似乎有法子在拓荒役中活下来。
街对面好几家孩子,甚至张屠夫家那个打小就壮实的张小锤,都花了大笔钱去习武,就想赶在十六岁这个节骨眼上。
虽然有好几个都失败了,不得不去服役,好点的只是落下了病根,坏点的,再也没回来。”
李贤氏抬起头,仔细端详着李清霖的脸,苦涩道,
“莫要怪娘当初把你卖进王宅。委身为奴、签订命契,这等令家族蒙羞的事,娘死了自会向你李家列祖列宗恕罪。
但娘没法子,那些道馆,拜师学艺的束脩动辄几十两银子,娘织一辈子布也攒不出来。
只有把你卖进内城的大户人家,或许还有机会接触到武学,才能……活下来。”
李贤氏的话,打破了李清霖对这个穷劳一生,从未见过大世面的农村女人的固有印象。
见识低微,不证明愚昧,反而充满了活下来的野望。
李清霖沉默了下,将王宅护院可以传授佃佣武学的事托盘而出。
“八两,八两。”
李贤氏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
又有些欣喜,又有些失神,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钱的事,娘来操心,你不用多管。”
……
夜色昏沉。
李清霖独自躺在床上,闻着被褥上传来的淡淡皂角香味。
一直睡不着。
脑海里始终萦绕着李贤氏那佝偻的身影。
他翻过身,面朝墙壁,吐了口气,驱散心中杂念。
转而意识抽离,视野交替,出现在了铃蟾体内。
王宅。
哪怕井中漆黑无比,也丝毫不影响铃蟾的感知。
嗅觉、触觉,时时刻刻传来大量信息。
铃蟾从缝隙中爬出,强壮的后肢扭动,倒转过躯体。
铃蟾注视着波澜不惊的水面。
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一圈圈线条在水面上扩散开来。
连串泡泡浮起。
一股淡淡的鱼腥味传出。
便见一只小手指般大小的细鳞鱼,快速游过水面,翻了个肚皮,鱼鳍摆动,又一个猛子朝井下游去。
李清霖有些惊讶。
“这井底,居然还有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