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正去调查这些商人的背景的时候,并没有费什么力气。
这些所谓的玉石商人,韩正一看,就知道是经过严格的军事训练的。因为在他们下榻的地方,连他们的被子都叠得方方正正的,这是长期的军旅生活留下的烙印。屋子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干净的有些空旷。
甚至不用刻意去追查他们的底细,韩正就知道这些人是大月国的间谍。再稍微跟踪他们一下,看看他们白天都去哪些地方,事实真相就呼之欲出了。
这些人天不亮就开始在城门口转悠,眼睛时不时地瞟一眼换防情况,甚至寻机会跟那些刚刚换防下来的士兵谈话,问他们怎么早就换防,打探换防消息,和军中将领的个人习惯。或者走街串巷,了解边城的具体结构和布置,绘制边城地图。
江宁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并未下令抓住他们,而是让人密切注意他们都跟什么人接触,如何把情报传递出去,一有什么消息马上汇报。还派了一小队人去童家附近,以防万一,保护童家安全。
童烟得知这个消息,看到自家门口的面摊上,坐着的那两个吃面的青年男子,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一直就在附近晃悠,穿着步衣,相貌普通,无聊得紧了,就近在路边的棋盘上下起了棋,甚至还引起几个老头围观。一幅无业游民的模样,但却给童烟带来极大的安全感。这正是江宁专门派来保护童家的军队中的士兵。
下午那些玉石商人来的时候,童烟把父亲支走了,说有几个粮行的账目出了点儿问题,让他再去核查一下。其实那是有两个谷仓的米囤积久了,有些发霉,就销毁了,但是还未来得及入账。
当时只有店主和童烟知道这件事情,现在这个店主妻子要生产了,回老家陪妻子了。所以只有童烟最清楚这件事了。
童远诚好不容易打下这么大的家业,对下人极为宽厚,只有一条红线不能碰,就是诚信。商因诚而立,人因诚而信。童远诚深知,信任建立起来很难,需要经年累月的不断努力,才可能取得别人的信任。而信任的摧毁,只需要一件不诚信的事情,就足以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瞬间崩塌。
经商经商,经的不是别的,而是别人对你的信任。这是最宝贵的东西,是一家商号之所以兴旺发达的根本原因,是利润的源泉,比那些金银珠宝都要宝贵。你必须珍惜,像珍惜自己的眼珠子一样,珍惜自己的商誉,珍惜人们的信任。
童家商号这么多商铺,这么多年,只发生过两三次账目有问题的情况,而那些做假账的掌柜的和伙计,无一例外都被赶走了。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一律不听不看,直接赶走。从此以后,童家商号再也没有发生过做假账的问题。
当然童家对各个店掌柜极为优待,薪水丰厚,如果经营得好,还有利润分成和年终红包。
现在童远程本来想着这么多新来的商人,怕童烟一个人处理不来,现在听到这个账目问题,首感吃惊,接着就是愤怒,账目问题,在童家商号,就是捅破天的大问题,二话不说带着陈伯查账去了。
童烟支走了父亲,哥哥不用别人担心,他自有自己的去处。
最近一段时间,他总是早早地出去,很晚才回来。童烟忙着处理江宁那边的问题的,也没有时间好好问问他干嘛去了。今天又是一大早,童恒就骑马出去了。
这样也好,不用担心他跟这些商人有牵扯了。
剩下来的事情,就只能靠自己了。童烟深吸一口气,看着那十几个玉石商人,从大门走进来。童烟端起刻意训练过的笑脸,盈盈走上前迎接,道“真是怠慢了,我今儿才想起来,应该去你们下榻的地方看样品的,还难为你们巴巴地跑过来,各位掌柜的,别见怪啊!”
白掌柜瘦高个儿,一双小眼睛咕噜咕噜地转,别人见到他并不会记得他的五官,只会记得他那双写满了精明的小眼睛。此时它们就正含着精明的光,从下到上,打量了童烟一眼,那眼睛像是实物一般,被他看着的地方很明显的感到不舒服。
“童小姐客气了,能够来贵府做客,是我等的荣幸。”白掌柜裂开大嘴笑了一笑,又道“再说童小姐千金之体,怎么能到我们这么多大男人住的地方去呢?那不是有损童小姐闺誉吗?”
童烟向来知道白掌柜有些猥琐,跟这些商人打交道久了,就会明白,男人都是一个德行,看到美女就两眼放光,但是他们有贼心没贼胆,被他们用贪婪的眼光狠狠地剜两眼也就算了。
还好他们都是逐利的商人,并不会真的特别出格。毕竟他们眼里只有金灿灿的金子和琤琤亮的银子才是最可爱的美女。
“白掌柜就会打趣人,你再这样说,我可要不高兴了。你知道,我一不高兴,就没有办法再去联络下家了。”童烟佯怒道。
“白掌柜的就是这样,童小姐莫要跟他计较。”一团和气的弥掌柜打哈哈道“童小姐,咱们这次带的可都是好货,还麻烦童小姐给介绍两个中原的大买家啊。”
“各位掌柜的请坐吧,艺棋,上茶。”童烟招待大家坐下,那个方脸圆眼的人很自然地坐在右手座首,其他人也很有次序地依次坐下,一排坐不下,又在左右两侧的座位后面又安排了一排座位,才勉强坐下。
如此济济一堂,如果是真的商人,该有多好,童烟心中自嘲地想。她还从未一次接待过这么多供货商呢。
“今天呢,主要是看下各位掌柜的带来的货,因为不同档次的货,有不同的买家。各位掌柜的从这位掌柜的开始,把你们的样品呈上来吧。这位掌柜的英气十足一表人才,不知怎么称呼?”童烟朝着那个领头人说道。
“哈哈,童小姐谬赞了,鄙人姓尉迟,这次带来的并不是普通的玉石,而是一种我们国家特有的香料,苏合香,是一种珍贵的苏合香树分泌的树脂经过沸煮和压榨得来的,极为罕见。童小姐可以闻一下。”
艺棋赶紧接过那个圆扁的小盒子,只见色赤状若膏油,气味辛温芬芳,唯重如石。童烟轻嗅一口,觉得虽似紫真檀香,但比檀香更温和,入鼻开窍醒脑,却是从未见过的珍品。
“这确实是极好的香,我以前从未见过。尉迟掌柜的,不知有多少这种香,我们童家全要了。”童烟看得此香,立马觉得此香一经上市,便会引起轰动,此时倒是轻松了许多,真正进入了谈生意的状态。
“此香极为难得,能透诸关窍,辟一切不正之气,这盒子是送给童小姐的。这次我带的不多,只有五盒。都是无价之宝,但如果童家需要,我可以免费赠与。”尉迟道。
“本来我还想买下这些香,如今尉迟掌柜如此说,我却不敢领受了。”童烟把那个小盒子交还给尉迟,道“这无价之宝,童家何德何能,能受这么大的礼。常言道,无功不受禄,这苏合香我却是万万不能收了。我会帮您联系边城的香料商,价高者得,到时候掌柜的自己做决断吧。”
尉迟有些气恼,本想着用这珍奇的香料收买童烟,进而收买童家,现在这条路被童烟堵死,怎能不恼。便道“童小姐毕竟年轻,不知道这些香料的真实价值,不若等童掌柜的回来再商议下。”
童烟拿出一副当家人的派头道“尉迟掌柜的这样说我就不愿意听了,我父亲既然让我接待你们,自然一切都是我说了算。即使父亲也没有改变我的决定的道理。此事不必再议,我自会帮你寻找合适的下家。下一位掌柜的,把你的样品拿来吧。”
尉迟何时受过这种屈辱,而且是被这样的一个小姑娘。
尉迟嗤笑了一声,道“好大的派头,你一个毛头丫头,知道什么叫商机吗?你们童家掌柜的也是有意思,家里是没人了吗,派这样一个小丫头来跟我们谈事儿。”
听得尉迟这样说,后面的几个掌柜的刷的一声站了起来,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似乎随时都准备好拔刀了。
童烟看得这副景象,指甲狠狠地插进肉里,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在不自觉地发抖。她,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上天待她也太刻薄了一些,为何要她一个人面对这么复杂的局势,这么凶神恶煞的一群人,如果她言语失据,激怒了这个人,那些人会立马上来把她撕了,她毫不怀疑这一点儿。
一屋子的间谍,个个都是大男人,而童烟独自坐在上首,旁边站着艺棋,除了边上有几个伺候的丫鬟,和门外有几个小厮守着,再无其他人了。
因为所有的人都以为今天不过是一场普通的供货商接待,童烟两年之前就开始独自招待他们了,童远诚也忘记了,以往虽说童烟独自接待,但是都是三四个人,最多不超过五个。这次确实十几个大男人。
童家本来子嗣单薄,无根无靠,当年父亲就是这样撑过来的,现在她独自面对这一切,倒生出一种孤勇。
她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茶,道“尉迟掌柜的,您消消气。我说话有时候偏激了点儿,您大丈夫,不要跟我一个小女子计较了。”
又道“我父亲常跟我说,万不能因为手里有一些渠道,就可以收受别人的礼物。我们也不过是做生意而已,明码标价,一桩生意抽成八个点。公正无欺,如此才获得供货商和买家的双方赞誉。如果我收了您的礼物,且不说买方会以为我故意抬高价格欺瞒他们,这边的其他供货商也会以为我待他们不同,心生嫌隙。如此收礼反而是自毁根基,我们童家万万不能这样做,还望您见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