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人都恨董卓入骨,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但是对于西凉兵而言,董卓就是他们的英雄,带着他们劫掠,带领他们享富贵。如今这百人队,此刻万分感谢董卓给他们装备的这一身铠甲和钢刀。
去年董卓带兵入京之后,干的第一件事不是别的,而是打开雒阳城东北角的武库,将里面海量的铠甲,精良的武械,全部配备给西凉兵。
装备一上手,西凉兵就知道这些都是好东西,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些用于装备北军的,西园军的,禁军的装备,比他们这些边军好得太多太多。而雒阳的军队根本就是无仗可打,而他们边军一年到头,战事不断,如果那时手里有这些家伙,能少死多少袍泽,自己能少受多少伤。
如今这百人困兽缠斗,仗着坚甲利刃,结阵缓缓推进,竟也杀出皇甫嵩寓所,一步步向城门推进。潼关本就是军城,更多的守城官兵蜂拥而出,被歼灭是迟早的事情,只是比预想的困难得多。
皇甫嵩并没有被外面的喊杀声所影响,沉浸在一个字一个字地揭秘中,每查出一个字,便心惊一下,等全部誊抄完,内容早已了然。
这个过程对于他而言,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皇甫将军,见字如面。
朕常想,大汉凋敝症结所在,是否真的是天命不在我刘氏?
自冲帝始,到顺帝止,其后皆是小宗入大宗,被权臣宦官操弄,人道崩坏,天道不彰。
然,朕并不认同此理。
自古以来,天命并不以血统而传承,不以皇位而确立。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得天下人心者才可称为奉天承运之人。
朕虽年幼,亦愿先天下人之忧而忧,后天下人之乐而乐。
卿一念,或四海升平,或见朕竭尽全力却无济于事,枯坐大殿独自垂泪。
如何处之,请卿自酌,莫后悔就好。”
皇甫嵩看完这封密信,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拔得赤条条,扔在阳光下被天子指指点点。
那层内心中最坚硬的铠甲竟被这一封信生生地撕开一条口子,尘封在他内心最深处,充满恶臭的,见不得光的,自欺欺人的信念,被这条新豁开的伤口透进来的光,给照得无所遁形。
在很久以前,他就想过这些问题,看到皇权被外戚被阉党摆弄后,又看到异常的天象天灾,他得出一个判断,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哪里会是什么天子,老天的儿子岂容凡人操纵?!
这一个小小的论断,在他心中扎根,终成了一棵冲入云霞的参天巨树,成为他的信仰,他的立身之本,而最早的那颗种子,就是之前那个小小的论断。
天子的观点,犀利且跳脱,正在狠狠地一斧子又一斧子砍在这棵参天大树扎得最深的那条老根之上。
刘协并不跟他讲是不是要忠于朝廷,是不是要忠于皇帝,只有刘协才知道皇甫嵩咽气前的心声是什么,既然有此便利,为何不从根上抛起?
皇甫嵩就这样枯坐一夜。
天明鸡叫的时候,杨彪父子推开房门,见皇甫嵩原本花白的头发,在一宿之后就变得白如霜雪,双眼布满血丝,却炯炯有神,杨彪父子看到此景吓了一跳。
杨彪忙问道:“义真,你这是?”
皇甫嵩站了起来,魁梧的身材晃了晃有些不稳,杨修一个箭步冲上前搀扶,却被甩开。
“不用!老虽老矣,却获新生。”随后一阵大笑,“痛快,老夫的念头从未如此通达。
先天下人之忧而忧,后天下人之乐而乐!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天命并不以血统而传承,不以皇位而确立!
说得好啊,能说出这些话的人,不是承天命之人,还能是谁?”
皇甫嵩根本就不怀疑这信到底是不是一个九岁稚童能写出来的,因为即便九十岁的大儒也写不出来,也想不明白。唯有能看破天机之人,才可能说得出这些话来,那么这个人是几岁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