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彪预设过无数种可能,比如董卓命吕布来恐吓自己,比如吕布来这里勒索钱财,比如王允让吕布说服自己……
但是就是没有想到吕布是天子派来送密信的!
杨彪感到脑子有点不好使,狐疑地接过密信,看上面全是鬼画符,而且还有一个硕大的脚印,一把将密信重重拍在案几上,怒道:“吕侯,这是何意?戏耍老夫吗?”
吕布瞅见自己的那个大脚印尴尬地干咳几下,指着落款处道:“诺,天子随身印玺还有假?”
杨彪闻言,再次拿了起来,仔细端详了片刻,眼神全是疑惑,看向吕布:“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吕布极为畅快地大笑起来,感情不是自己读书少,杨彪这个经学大家也看不懂,瞬间觉得心理平衡了,故作高深道:“天子说了,若杨公看不懂,令郎杨修一定可以。”
杨彪自打进屋,就抱着杀了吕布的决绝。如今吕布却替天子传递密信,他就有种说不出的荒谬感:“吕侯此来,就为此事而来?”
“您和令郎仔细揣摩上意吧,陛下有言,要注意保密,不可对外人言。日后您要是给陛下写信,也用这种密信之法,放心,我也看不懂,陛下对我还是有些提防的。
布有事在身,这就告辞了。”
言罢,转身就走,准备潇洒离开。
“等一下!”杨彪喝住吕布。
“还有何事?”吕布有些不解的问道。
“你又投效陛下了?”
“嘿嘿……”吕布想起自己岳丈的新身份就有些自鸣得意地笑了起来,不过他还是强忍着说出来的冲动,“不能说。”
杨彪的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吕布的回答,吕布的行为,还有这封“密信”是真是假,纵使杨彪自忖也算是见多识广,面对如今这个场面,也被搞得举棋不定。
如果密信是真的,那么通过吕布就可以与天子传递消息,吕布就不能死。
但是如果密信是假的,这天赐的机会一旦错过,就很难再遇到了。
吕布看着杨彪阴晴不定的表情,不明就里,随意拱了拱手就准备离开。
杨彪又喝住:“等一下!”
吕布狐疑地看向杨彪:“杨公,你是要留在下吃饭吗?”
杨彪一张老脸涨的通红,手里端着的茶杯只需要轻轻松手,就会有埋伏的死士一拥而上,纵使吕布神勇,也万万逃脱不了。
“天子如何了,董卓有没有下毒手?”杨彪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
吕布撇撇嘴,以为杨彪要好好款待自己的呢,感情就这,有些索然无味地道:“相国暴怒,又是砸东西,又是拿剑胁迫的,不过天子很有骨气,就是不屈服,相国没有办法,现在只是不给天子饭吃。”
杨彪眯着眼睛,仔细分析者吕布的话,惊喜的发现,吕布称呼董卓的称呼悄悄的变了,由之前口口声声的“义父”变成了“相国”,称谓的变化,其实也是一个人心里的变化。
杨彪缓缓将手中茶杯放到茶几上,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躬身一礼道:“那吕侯来我杨府,如果他人问起,就说你不满今日老夫早朝顶撞相国,你来这里呵斥老夫来了。”
吕布对于杨彪态度的转变搞得有些糊涂,也是还礼后告辞。
待吕布离府,杨修才走了出来,困惑地问道:“父亲大人,不杀吕布了?”
杨彪微微颔首,就让儿子散了死士,随自己去了书房,拿出吕布带来的密信交给杨修,并把吕布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杨修打开密信,看了半天,仍是看不出个门道。
“父亲,孩儿只能判断出,这‘一’至‘九’对应这些奇怪符号,后面内容就是一个个数字,至于其他的,孩儿也看不出来个所以然。”
父子二人大眼对小眼,都陷入苦思冥想。
杨修又问道:“天子和吕布还说了什么?您一个字都不要遗漏。”
杨彪一边回忆吕布所言是否有遗漏,一边摇头道:“没有了。”
想到天子竟能让吕布来送信,真是匪夷所思,再想到他今日早朝掀起了这波惊涛骇浪,真是闪瞎了朝臣的双眼。
猛然又想到天子那突兀的问题。
“杨公,朕年幼,不知您家传何经?”
“回禀陛下,七世祖杨宝研习欧阳生所著的《尚书》,自此世代家传,乃至八世祖杨震大成,曾被尊为‘关西孔子’。”
杨彪似乎抓到了什么,把这个事情告诉了杨修。
杨修眼底有亮光闪过,再看向绢帛上的一个个数字,猜到了这其中的玄机。
欧阳生所著的《尚书》,是弘农杨氏传家立命之本,他可以倒背如流。
“难道这数字对应的是《尚书》文字的位置?”
于是乎他尝试着翻译了第一句话。
“华岳所挺,久德纯备,三叶宰相,辅国以忠”
杨修翻译出第一句话,父子二人四目相对,随即杨彪大笑起来,笑中带泪。
这句话出自杨彪之父杨赐死后,汉灵帝口头对杨彪说的话,这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即便昏庸如汉灵帝,也知道弘农杨氏三世三公,杨震、杨秉、杨赐三代人,皆是忠正廉明。
自杨喜抢了项羽一条大腿,封为赤泉侯开始,一直到杨彪,共计十一代人,自始至终就一直在坚守汉室江山,即使它再昏聩,再腐朽,对杨氏再绝情,弘农杨氏族人都忠贞不二。
杨彪收敛心神,眼睛仍泛着泪花:“没错了,一定是陛下写的密信,没想到陛下小小年纪,竟然知道先帝对杨家的评价,我弘农杨氏终究没有错付。
也亏得我赌吕布已经投效了陛下,没有对他动手。”
想到这杨彪都觉得有些后怕,如果杀了吕布,岂不是毁了陛下的筹谋。
杨修关注点不在这里,忍不住感叹:“此法甚妙,妙哉!”
这就是一层窗户纸,一点就破,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妙就妙在,这封密信,如果不知道解读之法,就算信落到董卓手里,也不会泄密。但是如果落入杨彪父子手中,对于他们而言,就是跟直接看汉字无异。
以这父子二人对于《尚书》的掌握程度,都无需拿出竹简对照,一边看一边翻译密信上的内容。
他们越翻译,心越惊。
最后全部看完,久久不能平静。
过了好一会儿,杨修眼底冒着光:“父亲,你说这信是天子写的,太匪夷所思了。”
杨彪也觉得费解不合常理。
如果天子背后有高人指点,会是谁呢?天子被软禁,只能靠吕布来传递消息,又怎么会有人能给天子出谋划策?
但是如果说没有,天子在深宫,哪里会知道黄埔嵩在哪,其家人还在京中当人质,甚至还知道自己儿子杨修,还有这密信之法?
真是想不通,想不通。
杨彪父子二人,齐刷刷揉起太阳穴来,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这个中情况。
“其智近乎妖!”
唯此才能解释得了这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