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他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手。
凝血散的药效太甚,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在他的伤口撩起,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经久不散。
……
半个时辰后。
沈侯府西溪苑正堂。
沈漪眼波流转,看了一眼花枝。
花枝会意,将沾有药渣的手帕递给大夫:“大夫,请你看看这药渣是否有异?”
大夫接过花枝手帕,凑近鼻子闻了闻,他的神色一变。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声音凝重道:“小姐,此药渣含有微量的落回。落回是一种慢性毒药,从中毒至身亡,症状不过是乏力困倦,极难发现身患此毒。”
沈漪眼中迸出寒冰。
不愧是深谋远虑,雄韬伟略的千古一帝。
皇姑祖母培养十数年的两个太医心腹早已为贺元帝所用,宋嬷嬷分明是中了毒,他们却说并无大碍,为了就是让宋嬷嬷身上的毒性加重,药石无医,断了皇姑祖母的左右臂。
她眉间笼着一层冷意,皇姑祖母的薨逝,未尝没有贺元帝的手笔。
花枝心惊,今日小姐入慈宁宫,心觉宋嬷嬷的病情来得怪异,故此留了一个心眼,悄然将宋嬷嬷喝剩的药渣裹在手帕,带回沈侯府。
没想到府中大夫一闻再看,竟是有人向宋嬷嬷下毒。
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敢在太后娘娘的眼皮底下放肆?
大夫屏息不语,高门秘辛,装不知莫过问,才是他们这些为大夫的生存之道。
过了片刻,沈漪缓声道:“花枝,送大夫出门。”
“是,小姐。”花枝应下,抓了一把金瓜子给大夫:“大夫请。”
大夫受宠若惊,他本就在沈侯府当差,意外得此奖赏,实在是大喜。
他感激不尽道:“谢过小姐。”
沈漪静站在正堂,目光陡峭冰冷。
贺元帝想要铲除沈侯府与谋害皇姑祖母之心昭然若揭,她好让爹爹看清沈侯府誓死效忠的帝王有多狠毒无情。
为君不仁不义,则臣何需尽忠?她绝不会让沈侯府重蹈覆辙,落得满门抄斩的凄惨下场。
心中有了主意,沈漪娉娉婷婷朝着沈自山的书房走去。
天阶夜色凉如水。
沈漪踏着月色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来到了书房。
她透着敞开的木窗看进去。
如今已是戌时,沈自山还在处理公文,废寝忘食。
沈漪看着神色专注的沈自山,心里既酸涩又悲愤。
爹爹向来爱民如子,昃食宵衣。
他性格虽是刚直,但绝不迂腐,为爹爹为首的官员,在朝堂中提出几次变法,贺元帝采纳后,废除旧制,经邦发展,北襄国国力不断增强。
贺元帝何至于此,赶尽杀绝!叫一生忠肝义胆的爹爹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是何等地残忍!
书童秋生远远就看到盈盈走来的沈漪,女子身着素净的白衣,潘鬓沈腰,颜若舜华。
长安城哪个贵女及得上小姐,楚王世子一时贪图新鲜,他日必定会后悔的。
他迎了上前:“小姐,老爷在里头。”
沈漪微微颔首,吩咐道:“秋生,你到院外看守,我与老爷有要事商量。”
随后,她款款走进了书房,轻声唤道:“爹。”
沈自山本是处理一件棘手的案件,愁眉不展。
他听到沈漪的声音,沉郁一扫而空,目光尽是慈爱:“漪娘,你来了。”
沈漪走近,看清沈自山眼底的乌青,心头一拧。
爹爹这两日为她退婚一事耗费了不少心血,再者,爹爹处理官场的文牒繁忙,想来也是没有好好休息。
她立在一侧,替他研磨:“爹爹,政务虽是要紧,但也要保重身体。”
沈自山心里熨帖极了,吾家有女初长成,漪娘进退有度,温雅体贴,怎能不叫他这为父的疼惜有加。
倒是萧临涉那臭小子不识好歹了!
他连连点头:“好好好,爹爹都听漪娘的。漪娘,你来找爹爹,所为何事?”
沈漪眸底清凌凌,似山涧寒泉。
她娓娓道:“爹爹,漪娘今日阅一朝代的史书,有一惑不解,还请爹爹解答。新帝登基,根基不稳,其皇兄皇弟虎视眈眈,幸得一世家大族鼎力支持,新帝坐稳皇位,秋后算账,将其手足斩草除根。”
“而后,世家大族不留余力效忠皇帝,皇帝却是疑心世家大族枝繁叶茂,功高盖主,想要将世家大族除之而后快。”
沈漪看着沈自山,虽是三十有余,面容依旧俊朗儒雅,带着一股成熟的魅力。
她眸光凝着机锋:“爹爹,你以为臣子该是何如?”
沈自山脸色一肃。
他深思许久,看向亭亭玉立的沈漪,并未回答,反是问道:“漪娘以为这世家大族该是何如?”
沈漪在书案一侧执笔点墨,落在纸中,笔势相连而圆转,字字如刀如剑,隐有凌厉杀气。
白纸皓然跃上二字,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