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利害全都剖净,面对这积累一样的勾陈笔。他已下定决心,心无挂碍,勇往直前。
李修文再没有理会勾陈笔的献媚,他淡然说道:“主家之物,客岂能不告而取。”
“你还是好好留在这里吧。”
勾陈笔停在纸上,往下猛然一顿,又弹跳起来,笔下按出一个黑疙瘩。
稍一打顿,它摇动笔杆,快速书写,笔意连贯,以行书祈求道:“道长,俺想跟着你去那广阔世界,可不想在这小黑屋里待着。”
李修文摇摇头道:“你且放心,纵然不是与我一起,开出的条件依旧算数。”
“我会帮你与魏书生详谈,让你不至于整天关在匣子里。”
说罢,不容祈求,李修文伸手,握住笔杆,走出书房。
他拿起瓢,在水缸里用瓢舀起一瓢水,对着勾陈笔往上倾倒。水流从上到下,逐渐洗去笔上余墨。
一瓢过后,冲洗下来的水依旧是浑浊的颜色。他便又舀一瓢,继续冲洗,直到从笔尖流下的水,由浊转清,他这才放下手中的瓢。
魏鼐正等在外面,躺在青石板上,单手握着一卷书,边看边打哈欠,哼着小曲道:“你说春光无限好~却道往事忘不了~”
余光看见李修文在那洗笔,还以为他刚试过笔。右手一撑,坐起身来,笑嘻嘻说道:“可还好用?”
“这笔,我从三岁就想试它,只是那些长辈一个个迂腐的很,不愿让我试。我当时还奇怪,这笔不试,怎么知道到底有没有真材实料?”
“直到后来才晓得原委,就是怕知道真假,才不让你试!”
“那些长辈从小就对我讲‘判官笔’的故事,颇为自豪的讲给我,期望我能有不逊于祖先的成就。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明知道这是祖先编出来谎话,还借着谎话骗人。”
“可我小的时候哪知道这些?”
“我听过判官,人死之后,能判处人的轮回生死。形象也是从画像、雕塑得来的,一人一个样,谁知道具体是什么样子?而且没有见过他在我眼前判处鬼魂。”
“反而,刑场上的勾决一样,我见过几次。心里便觉得,所谓‘判官笔’大抵与勾决类似,拿笔一勾,就有一条性命被勾去了。”
“我年岁大些,长辈们才与说实话,那什么判官笔?不过就是一只普通的毛笔。”
“我偏不信邪,就要打开匣子亲眼看看,那笔到底有没有神异之处。我仔细端详了半天,才不得不承认,这笔确实就是一只普通的毛笔!”
“俺十分厌恶这些长辈言不由衷的吹捧,竟把我们这些小孩子都骗住了,并且还会这样一代又一代的骗下去!”
“可俺又有什么办法,让我去戳穿他们吗?魏家所谓耕读传家,最为自豪的就是那个百年前中举的祖宗,我既不敢,又不能刺破他们唯一的骄傲。”
魏鼐嘟嘟囔囔说了这么一顿,似乎是憋的久了,说起来就有些没完没了,无边无际。
李修文听了之后,魏鼐的形象从可恶,变得不那么可恶。
“说话难听了点,但也不像我想的那么难以接近”
交心话,未必能交心。很多时候,都是对不敢说人,说了不该说的话,栽跟头的人多了,也就总结出来一句‘交浅言深’。
这些话,越大越说出口,因为随着年岁的增加,开始慢慢忌讳这种把肚皮露给别人似的行为。展现自己最脆弱的地方。
若是给猛兽见到了,怎能忍住不对你施展爪牙?
可还有那么千万分之一的可能,倾听者不是猛兽,悲悯能压住刻在他本能的残忍,心生恻隐。
猛兽横于世,谁会赌这千万分之一的可能?
李修文轻笑道:“试笔确实是试笔,只不过不是我试它,而是它试自己。”
“事情已经搞清楚了,这笔虽已经成精,但确实不是什么‘判官笔’。”
魏鼐的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不止针对笔,还针对一些其他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