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神色黯淡不少,即使头顶是明媚的花灯,灯光落在他的脸上,也未为他神情,增添几分光彩。
虽然他已经猜到这些,但被人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来,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毕竟,那是人命。
不是棋盘上的棋子,可以随意对待。
想到此,陈情叹了口气,却道:“或许,您是对的。”
衍济惊讶看着陈情,不曾想他会说出这句话。
“我只知道,打仗,受苦的是百姓,能用更好的方法解决隐患,虽牺牲人命,却也是无奈之举。”
陈情觉得古代帝王将相的事,不能带入现在的思维。
或许永安帝不这么做,等到建宁帝旧部再掀波澜,百姓又会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到时候人命,如浮萍,更加不值一提。
能防患于未然,将损失减到最小,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衍济低眉一笑,心中有些欣慰,这么多年,他是佞臣,是奸臣,是颠倒皇权的谋乱者。
除了皇帝与太子,还从未有人说过他对过。
真是可怜又可惜。
可怜知己甚少,可惜自己与眼前人,只有这一面之缘。
“宋老,我读过《逊志斋集》,很有深意。”
《逊志斋集》是房孝直的诗文集。
当年抄书,房孝直诗书几乎全毁,是宋广濂冒着对皇帝的大不敬之罪,默默收藏,才得以流传下来。
衍济眼底,微光流转,鼻尖传来阵阵酸涩,愈演愈烈。
年纪大了,不中用,短短几句话,竟让贫僧心神如此欣慰且激荡。
可不能在晚辈面前失态。
“时间不早了,若我去晚些,就要错过贺老头了。”
衍济起身,提起用荷叶打包好的两份青团和清明粿。
陈情亦站起身。
虽然心中感慨万千,他还是想知道,这些来店里的古人,是怎么离开的。
别问,问就是求知欲旺盛。
陈情眼睛一动不动。
“老板,你怎么还没睡觉?”
身后是小桃红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回头。
见到小桃红穿着新买的睡衣套装,揉着眼睛站在楼梯口。
糟,糟糕。
陈情再把头转回去时,哪里还有什么衍济身影。
错过,错过,又错过!
...
...
明历。
永安二十二年,八月。
太子朱高志登基,定次年年号为鸿熙。
鸿熙元年元月,皇帝大赦天下,赦免建宁帝许多旧臣,平反冤狱,废除永安帝时期苛政。
鸿熙元年二月初一,皇帝亲自为房孝直平反:“房孝直皆忠臣,诏从宽典。”
鸿熙元年二月十五,已是帝师的宋广濂辞官回家,二度在君山不觉寺出家,法号衍济。
鸿熙元年三月初九,清明节。
衍济提着清明粿与青团,来为房孝直扫墓。
仍是半山腰的那几抷黄土,只是黄土前,立了墓碑。
房远正先生之墓。
字迹尚新,是前几日立的。
墓碑前放着香烛、素酒、青团和一株新鲜荷花。
贺知惟穿着粗布深衣,站在墓前沉思。
衍济未说话,将手里的东西放到墓前。
十几卷诗书,高高摞起,全是房孝直的著作。
贺知惟狠狠一怔,转头看向衍济,“你,怎么会有……”
“故人之物,自然好好保护。”
衍济穿着灰色僧衣,面露倦色,已经八十多岁高龄的他,早已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
倒是贺知惟,九十有余,却依旧生龙活虎。
他当真羡慕。
“他们都是你救的?”
贺知惟也是个文人,可惜运气不好,考到四十好几,才当上举人。和房孝直同出一科,两人认识,也算知己。
他不喜欢宋广濂,第一眼见他,就觉得是奸佞之臣模样。
尤其那双三角眼,看来令人生畏。
奈何房孝直与他交谈甚欢,他与宋广濂才有交情。
后来他精力不足,眼力逐渐减弱,便辞官回家,专心做吃食。
日子过得清闲也有趣。
直到听到房孝直被诛九族,才踏入京城。
他不喜欢宋广濂,却看到宋广濂被连累抄家,生出同情,对其态度稍微和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