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人闭上眼睛,黑暗中,传来自己与妻子的对话。
“娘子,你可知五行之中,何者最弱?”
“古人言,天下至柔莫过于水,柔弱柔弱,自是弱水最弱。”
“娘子错了,五行之中,四行皆强横,唯火行最弱。”
“郎君如何说?”
“火者,离也,附丽之意,火之生必附着于它物之死,若无它物可附,这火,便连独自生存的能力也无,其不弱乎?其不悲乎?其不哀乎?”
自己的声音继续说道:“我这一生便似这离火,若无娘子之助,几次丧命,几次潦倒,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虽为李白妇,何异太常妻?”
李白这一生都是自傲的,即便面对皇帝,也是自呼酒中仙,唯有对妻子有自愧之意,甚至是……自卑。
但这自卑又转瞬将他的自傲抬高一层,男儿立志出乡关,不取功名誓不还!
天灵灵,地煌煌,唤剑正中央!
青青幽火从剑脊中扩散开来,剑格处的四瓣玉白莲花被浸染得如同青莲一般。
李白睁开了眼睛,眼中青冥之火跳动,好似地府阴神,那火眼之中却又有青绿之剑,就像那剑中痴人。
火,以水为柴,在眨眼间燃起,燃起一片熊熊烈火,带着朱雀腾空而起时的鸣啸,南明离火,火海冲天!
剑动莲花舞,带起火海翻腾,如同青龙卷火海,威势赫赫,怒意腾腾。
这是曾在蓬莱岛上跨海斩长鲸的一剑,这是曾在傲来国论剑台上凌轹白猿公的一剑,这也是曾在云梦泽上长啸万里风的一剑。
即便是周邦昌这样仅仅粗通剑道的人,也能看出这一剑的不凡,因为这一剑实在是太绚丽了,如同李白的诗句一般,绚丽到看不见剑刃挥舞的方向,好像四面八方都是剑,却又都不是剑。
蛋生和尚在激流中勉强提起脚步,不动明王的佛光向这边逼近,却丝毫不曾减轻这一剑的压迫。
剑气纵横开阔,在蛋生和尚的手背脚背上刻下交错相间的剑痕,血液冲出来,被江水带走,在下一瞬又被火海点燃。
“施主,少造杀孽,犹有将来!”
蛋生和尚一边劝告,一边不依不挠地往这边靠近,火海剑网只能延缓他的脚步,不能动摇他的决心。
李白恍若未闻,也不把蛋生和尚的救援放在眼里,按照这个速度,在蛋生和尚挡在周邦昌之前,周邦昌就会沦为自己的剑下鬼。
“小蝶,你护好安安和贞人,我去助你姐夫!”
经过彼岸花海洗礼之后,两人的魂魄已经深深地绑定在一起,要么同生,要么共死。
更别提聂颖和周邦昌之间修炼了乾坤混元功,自身阴阳二气已经是纠缠不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
当然,这是只有聂颖和姥姥才知道的事情,所以姥姥才会一边同意让聂颖嫁给周邦昌,一边又咬牙切齿满脸不爽。
聂颖强行脱离肉体,灵魂出窍,企图凭借阴阳二气的相互牵引,来到周邦昌身旁。
蛋生和尚见她灵魂出窍,连忙收敛佛光,以防误伤。
光芒瞬间黯淡,李白的身影也消失在众人的眼中,但这已经无所谓了,攻势就在前方,不用眼睛也能看见。
聂颖在一刹那便借着心中感应,成功来到周邦昌身后,接着往前一步,魂魄与肉躯融为一体。
她是纯阴之体,一直以来都靠定时定量地吸收地府阴气生长,离开兰若寺之后,便借着乾坤混元功阴阳互补,但姥姥还是给了她一滴冥河水,以防万一。
这滴冥河水就寄存在聂颖魂魄的心口处,一滴便有八万四千世界的阴气。
聂颖不断地催动冥河水,激发出这世上最为纯正的阴气,阴阳相生,快速刺激着周邦昌体内的阳气。
这是很危险的一种催升功力的法子,阴阳平衡自然生机勃勃,阴阳失衡便会万物失调,周邦昌即便是纯阳之体,体内阳气充足,又如何能与这一滴流过万千世界的冥河水相提并论。
最终的结果,不外乎阴气彻底压过阳气,即便是聂颖的纯阴之体也容纳不下,两人双双爆体而亡。
这是一场两面皆为死路的赌局,赢了,遗祸无穷,输了,当场殒命。
其实聂颖有更简单的方法,就是直接把冥河水扔出去,任李白的南明离火威力再大,也要被这一滴冥河水所浇灭,但扔出去容易,收回来就难了。
她不是姥姥,还没有到操控自如的地步。
冥河水泛滥,在一瞬间便会夺去婺州城的全部生命,接着席卷八荒九州,那可就真要让天下苍生陪葬了。
聂颖自问做不出这种事来。
自己带着冥河水和周邦昌的肉身合二为一则不同,即便两人身死,白虹剑也能带着这一滴冥河水回去兰若寺,交还给姥姥,不致酿成惨祸。
周邦昌体内真气快速流转,在一瞬间便完成了三百个周天经脉循环,气血翻腾,全身赤红,发丝一条条散开将头冠顶飞出去,仿佛下一刻便要承受不住。
与此同时,周邦昌丹田气海之内,那颗初具雏形的纯阳内丹突然裂开一道缝,数条金碧色的细苗从里面钻出,如同一粒种子发了芽,生了根。
阴生阳,水生木,至阴之水生出了至阳之木,是为东华震木。
真气流转之中,这棵小树苗愈发地壮大,长成一颗小树,抽了枝,生了一朵金花,那金花中的花蕊不是寻常模样,其中汇聚了无数道雷霆,好似一个小雷池。
真气每运转一周天,便从那花蕊之中抽走一道金蛇雷霆。
外界看去,周邦昌怒目叱咤,全身都闪烁着金色雷霆,好似一个赤面鬼披上了金雷甲。
周邦昌分辨不出哪里才是敌人要攻击的重点,亦或者全都是,他看不清也听不清,只能下意识地挥动这最后一剑,无论是生是死,便由这一剑做决定!
李白在看到聂颖以魂魄附身的那一眼起,心头便有了一丝触动,挥剑的手有了一丝犹豫,曾几何时,他也有一位在背后默默支持自己的妻子。
但这犹豫只存在了一瞬间,紧接着便是对面的雷霆一击,剑光灿若长虹,如同金龙出雷池,无视青龙翻卷,电光火石一般直冲自己而来。
胜负在刹那之间结束。
生死也在同一时刻揭晓。
碧剑落地,金剑刺肩。
“我输了。”
李白从虚空中显形。
他不是第一次讲出这句话,也没什么羞耻感,虽然他的剑道天赋不差,更是拜在大唐剑圣裴旻门下修习剑法,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