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洁通透的榧木棋盘上又落下一枚黑子,攻势尽现,只这一子便再斩去白子三分气数。
棋盘上的路数与形势错综复杂,任谁来观棋都会被这一局所深深震慑住。
裴修年思量须臾落下一枚白子,这一步精巧地断了黑棋的攻势,又一次活了棋。
他同大司命已下过百多手,这是何等傲人的战绩?
但裴修年深知自己的棋术才是刚刚入门,根本谈不上围棋好手,属于是菜市口挑战精英老头儿都要费上一番力的程度。
之所以能与大司命拼抢地如此轻松且不落下风,只是因为裴修年见过这盘棋,且他知道这盘棋最后会形成怎样的残局。
这盘棋便是裴修年方才上这端天楼楼顶时,早已摆好在桌上的那一盘。
想要复盘这么多手的棋当然很难,但大司命下的每一步都在引导着裴修年往那一盘棋的最终模样上落子。
从一开始的步履维艰到越下越快,裴修年能感觉出大司命不是第一次复盘这副棋了。
裴修年感觉得出自己下错的地方定然不少,甚至临末了都感觉不像是下棋了,反倒像是在拼拼图。
棋局中依旧无言,两人又落下百手,随着裴修年最后一枚白子落下,定局已成。
裴修年回顾起这盘棋来,黑子攻势尽显,一直主张进攻,但白子的防守严不透风,下出这盘棋的两人都当是惊才绝艳之辈。
裴修年抿了口茶,轻声问:“大司命,这一盘棋便是您同李瞎子对弈那一盘?”
“是。”大司命并未否认,微微叹了口气,道:
“当年他执黑子,我执白子,如今我一直在想,到底如何才能赢下这一盘死棋,只是从未有结果。”
裴修年接不了这茬,大司命和李瞎子的量级非他能接触的,这两位的棋局博弈还远远轮不到他来发表什么见解。
“晚辈学艺不精,还不能为大司命解忧,烦请前辈见谅。”裴修年便是拱拱手,想换个话题:
“晚辈如今对修道颇有兴趣,不知大司命觉得晚辈适合练何等功法?”
大司命淡然道:“道无定式,人不同而道不同,不知殿下是想以何入道?又或者说,殿下修道所求为何?”
为何修道?
裴修年觉得自己的初衷仅仅只是为了自保而已,人是善变的,坚守己道难于上青天。
他再思量一阵,终于是说:
“晚辈是想,专精于一道不论如何总有破绽,若能修一门总有变通之法,则面对何种情况能能无忧,从容行于乱世之中。”
朝堂党争,江湖闯荡,奇诡之事层出不穷,除却姜云鹤这等能够做到“我自一剑斩之”的天才之外,寻常修士皆有弱点。
…当然,即便是姜云鹤亦有破绽也说不好的。
总之裴修年觉得以现如今自己的处境位置,将来能遇到的事太多太杂,得需变通。
听得此话,这位仙风道骨的大司命似乎是讶异于堂堂大周三皇子竟有这般江湖性子的想法,他沉默须臾才是道:
“殿下与老朽弟子所行之道倒是颇有几分相像,只可惜她今日不在,不然你二人兴许可以论道一番。”
裴修年是觉得有戏了,立刻拱手道:“晚辈有空定会登门拜访师姐。”
大司命淡然笑了笑,而后又道:“只不过小宁之道更纯粹,她是完全从心所欲,但殿下则不同,殿下所行之道,更像是一盘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