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鹏很不喜欢长平饭店这个地方,但杨杰和许如意还是把地点约在了这里,场面属实很隆重。一张大圆桌,上面放着高档的烟酒、名贵的海鲜,三个人坐得像汽车的方向盘。
开场自不用说,杨杰和许如意接连向庄鹏示歉,对这种场面事,庄鹏应付起来已不像从前紧促。心里想起老乡砸门的灰暗往事,言笑却轻松自如,说着经此一事也是历练的谦恭话,全然没把遭遇放在心上。
至于拖款的缘由,庄鹏早在电话里听得起茧了,深鲜国际那笔货因为货量少,结款一直排队中,相比南平岛的石斑鱼、三象港的生蚝,鹏远渔业那点货不被人重视。旗子营那边去年从金水引入了百吨而计的墨鱼和鱿鱼,一直占着结款的主力。
庄鹏点头不做多言,他不明白的是,那一篇既已翻过去了,为何还要当面说这些车轱辘话呢。
但杨杰和许如意一番“交待”之后,二人忽而彼此相视,似是直至此刻才达成了对下游的某种共识。
“原来许总和我境况如此相似,说白了都是卡在货量上,不知庄老板有没有办法让今年的货量升一个大台阶?”
许如意接着道:“江舟水产圈虽然明着暗着规矩无数,但有好货、货量大永远是王道,庄老板的鹏远渔业要壮大、我二人也想搭大黄鱼这趟春风,把量做起来才是我们未来合作的基础。”
庄鹏余光瞥过许如意,给人的感觉与上次见面判若两人,此时生意话说得款款得体,俨然读懂了江舟水产圈,不仅上了道还走得怪麻利的。
“今年的量一定会涨,但涨多少我现在不好说。”
杨杰正欲开口,许如意抢过话来,“只一个涨字恐怕不够,我双方的期待,庄老板的货量至少要翻个倍。拖欠回款这样的事,我们压力也很大,和庄老板一样,我们也不想再受那样的煎熬。”
言语总是这般轻易,真正受煎熬的人忍苦求甘,不知何为煎熬的人无病呻吟。这出双簧庄鹏早就瞧出来了,唯独没想到,事情最终落在了有些威胁的意味。他们就差说,如果量跟不上,再度拖款这样的事请做好准备。
庄鹏自知没有其他选择,鹏远渔业如在襁褓,杨杰和许如意是他必须要走近的人,这是他保护自己的唯一办法。这一点他晓得,眼前互成犄角的这两个人更晓得。
庄鹏变得更加不喜欢这座饭店了,这一席让他意识到,发生在这里的事和生人熟人没有关系。你看他欢笑高谈、你看他挤眉弄眼,你听他酒逢知己、又听他天作之合,可若细细又细细看去,原来每个人都提着一个袋子,只有那闪闪的碎银子流啊流流啊流,别无二事。
大船开到忘尘渡,换一尾长篙回长屿岛,庄鹏立在船头昂然远方,看着硬挺实则杂乱万千。席间他没有应任何事,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回应,点头没底气、摇头也没底气,只能用给点时间搪一搪。
不知何时,人变得不知如何发力,那些看得见的东西令人向往,比如远洋船上的巨鱿,钩子一震便知大略斤两,洪金虎红脸一憋便知收成到了。
翻倍二字谈何容易,钟家不知吃了什么迷魂药,宁愿私掏腰包补贴合作社给钟家人带来的亏空,也绝不把鱼卖给鹏远。
去年底,趁着鹏远渔业风口浪尖的时候,钟家和合作社联手发力,广邀那些长屿岛从前未养大黄鱼的人签下协议,这部分货源庄鹏已经难以争取。并且此时的他,关于前路的围堵也能看得更清了,许多事就像拳头和沙袋,拳头有多重反弹便有多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