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高,今年你也赚了不少,我问你,你想不想这么一直踏踏实实赚下去?”
“我本来就踏实,况且这些够我活好些年了。”
水娃狠得白了他一眼,转而看向吴达,“你是什么意思?高家什么意思?”
却见吴达绕着脖子,像是点头又像是摇头,速速眨了眨眼,似是刚刚走神了。细问下去,吴家也有了谱,重重协商尚无定论,吴达一个小后辈不敢妄言。
水娃只好再看向庄鹏,“庄哥,大好的日子,何必给自己惹风浪呢?”
“我们这些生在长在海边的人,哪天没有风浪,老辈人说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弱不禁风的小舢板撑了江舟多少年,连那都能扛过来,我爹说‘三寸板内是娘房、三寸板外见阎王’,他还说人只要活着就有风浪,扛不住风浪哪来的大好日子。”
庄鹏没有吃过舢板苦,但他吃过远洋苦,那种两年能把人磨到变形的苦。
不知何时,水娃那张纸团回口袋,一时间他感觉糟透了,庄鹏不按这个手印,一边回去无法交代、一边眼下满心隐忧。
可庄鹏和大高的话,绕着他扰不去,突然间他不知道哪一边是对的。水娃望着这棵全村最大的樟树,从干到枝再到叶,他满目沉凝话无从起。
从前庄鹏便觉得,水娃被箍得太紧了,他的身上全是教条,他一边享受男丁独苗的待遇,一边被加注各种各样的压力。
上学那会水娃滴酒不沾,印象里只喝过一次,一两下肚立时显酒。短短几年他成了村里最有名的酒罐子,以至于他戒酒的消息一度在村里传得格外热腾。
或许世上本无酗酒之人,酒桌上的音容也并不是享受此刻的欢愉,而是让人暂时忘却身后的尘乱纷扰。最令人沉迷的地方在于,我感我知我举杯,此刻不是逃避。
水娃自顾干了一杯酒,在三人的注视下,他竟然把杯子里的三颗杨梅吞了下去,连核都没吐。
这杨梅烧酒入口鲜甜、回味醇厚,酒精其实都藏着杨梅中。很快水娃的目光便直了起来,他忽然掏出那张纸,不明为何突然就要将它撕扯,吴达抱住了水娃的手,花了好些力气才把那张纸抽了出来。
气氛是如此的凝重,兄弟几个都在讲变与不变,而在他看来,一切都已变了。
那时候输了贴纸条、炸胡抽皮条,现如今,一切都归结在一斤几块几、拍板要归谁。
大高也望了一眼樟树。
樟树之上,星河遥亮,瞭望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