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里,莫诳语听过不少阴曹地府的传说。
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也是经久不衰的怪谈传承。
可传说终归是传说,只闻其名,不见其身。
如今……却教他见着了。
素来听闻,地府勾魂使,也分三六九等。
而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多少算得上是其中的“三等”。
寻常人身死,大抵是见不到这些个鬼神的。
“府君曾说,我若一死,定要亲自来迎我……”
忽地身后响起个豪气干云的声音。
莫诳语愕然回头,只见个高大健壮的中年男子,须发茂盛好似狮鬃,浓眉大眼着实俊朗。
他叉起了腰,笑呵呵道:“可不知怎的,我竟没见着祂哩?”
那马面便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回他:“尊者,眼下地府有变,府君便连巡游天下、赏善罚恶之事都暂且搁置,此番指派我等来迎,实非不愿,而是不能。”
狮鬃汉子浓眉一挑,颇为惊讶,“竟还有这事?无怪最近招魂铃催得要死,原是因为这事。”
“尊者切莫怪罪。”牛首鬼神亦是接茬:“我等摇铃,合乎阴司律法,断无催促之意。”
“无妨”狮鬃汉子摆了摆手,洒然一笑,“本就是我一拖再拖,也不能教你们难做。”
眼瞅着,似乎这牛头马面,还对他颇为尊敬。
甚至有些敬畏……
随后,那狮鬃汉子转过身来,又向莫诳语笑了笑。
“怎生,小子你不认得我了?”
“也是……你不曾见过我这模样。”
莫诳语这才回过神来,满是难以置信,“倒也不是不认得,只是不曾想你也有胖的时候。”
“你小子,打小就不会讲话。”狮鬃汉子,或说莫如火,他笑骂道。
骂完却又正色起来。
“事态急转,这也是没得办法的办法,我只得引来阴司,将那些个孽障暂时惊退。”
“只是,留与你领悟‘灼源神火’的时辰,又少了泰半。”
“然木已成舟,讲这些也无甚鸟用了。”
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是自己跪地垂首的尸骸。
“我这一死,便纵火焚去,末了屋塌房倒,也算一了百了。”
“于我,也算好下场。”
“尚有宝刀一对,被我寄存于水行手上,你此番下山去,便向岭南,寻回我那对宝刀,于你有大用。”
“往后……天高海阔任尔飞,在外头可别丢老子的面儿,可省得?”
莫诳语微微吸气,随后淡然点头,“省得了,你到底还是这么啰嗦。”
说完又似开玩笑般,“那妖帅妖将,定没躲远,你不怕我前后脚就随你下地府去?”
“哈哈!”狮鬃汉子仰头大笑,“我莫如火的养子,岂会只这般能耐?你又怎会坐以待毙?”
“还是那句话……在外头,可别丢了老子的面儿。”
言罢转身向牛头马面而去,头也不回走得决绝。
一如他轰向心口的那一掌。
莫诳语只望着他的背影,默然不语。
说是悲伤?倒也没觉着。
只是怅然若失,一个与自己生活了二十余年的人,往后再听不到他嬉笑怒骂罢了。
莫如火走向那高抬大轿,牛头马面亦起了身。
浓雾回卷,带着大噪的鼓吹乐队,带着怨鬼托举的八抬大轿,带着鬼神勾魂使们,缓缓消散了去。
一瞬间,莫诳语有一种强烈的想法。
他想冲上前去,将什么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一并打跑,将自家养父的魂魄硬抢回来。
可念起养父死前那句话,他到底没有动作。
兴许某一天,他会这么做的。
但绝不是现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