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十二在一旁听了片刻,心里更不是滋味。
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人他也认识,是他某一届同窗儒生。
当年读书的时候,要论文识才学,这位同窗可远不及自己,不仅对圣贤典籍囫囵吞枣,而且还每日击球走马,放鹰逐犬,根本没把心思放在做学问上。
可谁让人家的父辈是西梵洲某个大商会的副会长呢。
听说在科考的前一天,那位副会长还暗中邀请那几位主考官在府上大摆宴席,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才散场。
第二日,那位同窗就带着他壕掷千金买来的文章入了考场,最后果然高中,成了如今高高在上的举人老爷。
听说那位副会长已经替他在北方买了个官,明年就能走马上任了。
再回想自己寒窗苦读数十载……林十二心中不免有些悲戚。
这世道就是这样,千两才华不如千两黄金。
“寒门贵子”说得好听,寻常人听见的是“贵子”,但在那些考官眼里看见的却只是“寒门”。
那匹高头大马路过他的时候,马上的男人低头瞥了一眼,明显是认出林十二来了。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勾了勾嘴角,连个戏谑的眼神都不屑于给他。
林十二看着那位同窗远去的背影,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年轻二十岁,或许他也会满腔怒火地喊出“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之类的话来吧。
不过可惜林十二已经老了,心中的怒火已经被烧完了,只剩下那点微小谨慎,被妻子责骂也不敢还嘴的灰烬。
他自嘲地笑了笑:“赶紧回去吧,家里还等着这小半袋米下锅呢。”
回到破旧的茅屋外,林十二先是小心翼翼地把门口的书收了起来,轻轻拂去上面的积雪,这才进门。
妇人见米来了,脸上的刻薄才少了一些。
在饭桌上,两人吃着寡淡无味的稀粥,妇人还一直喋喋不休。
“我早就说过,让你安心找个营生,别想这些没用的了!”
“之前县里有个私塾请你去当夫子,开的月钱虽然不多,但好歹也能补贴些家用啊!”
“实在不行,城中的饭馆里还缺个说书先生,你也可以去试试嘛……”
林十二突然开口道:“我明年还想考一次……”
妇人闻言,当即把碗筷往桌上一拍,瞪眼道:“林十二,给你脸了是不是?”
“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别以为会写几句酸溜溜的烂诗,就把自己当举人老爷了!”
“考考考!你就是要我们全家都喝西北风是不是!”
面对妻子的呵斥,林十二沉默地放下碗,自顾自地回到房间里,用被子蒙上头。
房间外,妇人的责骂声还隐隐约约能够听见,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