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实在忍不住了,伸过脖子等着眼睛问道,燕颔下虎须根根倒竖。
但张飞虽然生性粗鲁,看起来却并无凶恶之色,反而观之可亲。
“老先生,舍弟唐突,莫要见怪!”
刘备急忙狠狠瞪了张飞一眼,歉意的对老人说道。
“相由心生,可见之物。这位壮士虽然生性豪爽,却并无恶意,倒有几分憨实可爱!”
老者微微一笑,随即说道:“诸葛先生虽然乃是一介书生,但学识渊博,通天晓地,医卜星象,无所不知,天文地理,无所不晓,至于农耕之具嘛,恐怕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
关羽好奇心起,他实在不敢相信,一个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奇才,还会有闲情逸致去发明什么农耕器械?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治学与发明,本就是毫无关系的两个界域。让鲁班指挥万马千军,或者著书立言?还是让孙武孔子,去做木匠的活,还要成为木器之祖?
断无可能!
“老先生,不知那诸葛先生,有什么农械发明,可否让我等一开眼界?”
关羽上前一步,弯腰轻轻一捏,便将那超大葫芦提在手里,犹如捏着一个玩偶一般。
这农夫在追随诸葛明之前,身经百战,擅长神射,一把由基弓,百步穿杨,一身锻造的神力,能以花甲之年,扛着这一大葫芦的水出来,已经引以为傲,但看到关羽的神力,方知天外有天,不可同日而语!
“前面不到百步,便能看到,你们且随我来!”
老者转身,牵着毛驴,往前缓慢行走。
刘备兄弟三人,也各自牵着马匹,跟在身后。
果然,往前再走百余步,树荫的长廊豁然到头,面前是一片广阔的耕田。
山谷下,是一个碧绿色的湖泊,微风习习,吹皱水面,泛起层层波纹。
但看到山谷之中的农械,刘备登时目瞪口呆,长大了嘴巴!
关羽一只手提着葫芦,另一只手抚着长须,犹如突然被人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俺的老天!这是个啥玩意!”
张飞的环眼圆睁,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一架飞通南北!
一条巨大的横梁横跨在山谷两岸,横梁由数十条粗壮的支撑架稳稳固定。
支撑架上,一个巨大的立式水轮,水轮上有成百上千的粗大竹筒。
水轮不断旋转,将谷底湖泊的水摇到半空,犹如天河倒泻,倾洒在水槽之中。
水槽则可分成各个方向,随意变更,浇灌到远近高低不同的梯田之中!
“这……”
“这是诸葛先生的发明?”
刘备喉结蠕动,震撼良久,颤声问道。
“不错,这便是诸葛先生发明的自动提水设备,名为天车!”
“此设备运转不须人力!只要初始之时,借助风力,人力辅助之,发动起来,便可数月轮转,自动灌溉,随意更改水槽方向。”
“这卧龙岗所有农田,随意灌溉,因此我们地方百姓,从来不曾遭受旱灾之苦!”
关羽拜伏的五体投地:“先生大才,超脱想象,太神奇了!”
张飞咧着嘴,哈喇子顺着嘴角淌在地上。
“天车,天车!”
“这么高大雄壮的玩意,怎么搞出来的,我看真的是只应该天上有的大车!”
张飞撸起袖子擦了一把嘴角,忍不住说道。
“就是,如此恢弘的工程,你们百姓人丁单薄,又没有雄厚的财力,如何能建设这等巍峨的天车?”
刘备看着那横跨峡谷的大梁,粗如水桶的大架子,还有那犹如地图一般悬在空中随意调节四通八达的水槽,不解的问道。
“先生提出许多理论,还做了诸多的工具,什么杠杆原理,滑轮等等,不一而足,我也记不清了!”
“虽然我等费了一月的功夫,却永久解决了挑水灌溉的难题,简直是一劳永逸!”
老者俯视着峡谷里的天车,一脸的自豪。
“这诸葛先生,不但被元直称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而且悲天悯人,自有一股慈爱心肠!”
刘备感慨万千,叹息了一声说道。
想起先生所言的百姓苦之词,关羽也十分感动:“先生似乎心怀天下,始终挂念这百姓的疾苦,而不是真的隐居不出,独善其身。”
“哎!”
老者忽然长叹了一声!
“诸葛先生虽然心怀大才,却为世人所不容。”
“荆州那些大家族们,污蔑先生为庸人,他们只顾着贪图享乐,哪里管别人的死活?”
“若非先生在此看护,我等卧龙岗的百姓,早就被荆州那群氏族官僚们的赋税吸干了!”
老者一边摇头叹息,一边从关羽手里提过葫芦,抗在肩头上,牵着毛驴,缓缓往梯田那边走去。
“诸葛先生,有神鬼之机,济世之才,可不是什么庸人!”
“如此德才兼备的仁慈之人,才是真正的王佐之才,也是我多年来苦寻不得的目标!”
“先生,我必要求得你的辅佐!”
刘备看着眼前恢弘的天车,心中默默说道。
“大哥,咱们走吧,希望一会,能见到这位卧龙!”
关羽上前,轻轻对着出神的刘备说道。
言语之中,也带着一份敬仰之意。
刘备点头上马,引领关张二人,继续往卧龙岗深处而去。
卧龙岗内,鸡犬相闻,树木更加茂密,因此热气顿无,凉意更盛。
村中小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路面干净整洁,毫无杂乱。
家家大门敞开,毫无防备之心。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没想到大治之地,却在这里!”
刘备佩服的说道,约束马匹,缓缓而行。
再走片刻,终于来到的茅庐之中。
院门大开,院中静寂无声。
刘备下马,将马匹交给两个推车的小校看守,带领关张二人,缓步进入院中。
“在下刘玄德,特来拜望诸葛先生!”
刘备长在小院中央,轻声喊道。
茅屋内一片安静,并无一点声响。
“在下新野县刘备,特来拜望先生,渴求一见!”
刘备略微提高了嗓音,重复喊道。
茅庐依旧无声,一直青燕被他声音惊动,从茅庐内飞出,窜上枝头,唧唧乱叫。
“诸葛先生?”
“莫非诸葛先生已经弃我而去了?”
刘备跌足惊呼,面色苍白。
关羽见中门大开,一个箭步窜入茅庐。
张飞则窜出小院,从小校手里夺过马匹!
晾卧龙一介书生,就是真的走了,也不会走远,凭借战马的脚力,想要追赶,并非难事!
“大哥!“
“大哥莫慌,你进来看!”
茅庐之中,关羽高声喊道。
刘备一边喝止张飞,不要轻举妄动,一边匆匆进入茅庐。
屋内整洁干净,铺设虽毫不奢华,却透着一股清新高洁。
“大哥你看,卧榻上的被褥还在,桌面上的茶壶里,水温还烫手!”
“卧龙先生应该不过是暂时离开,不像远走。”
关羽指了指床铺上叠的整整齐齐的被褥,和大堂中央木桌上的茶壶,安慰刘备说道。
“若先生真的离去,我必悔恨而死!”
刘备伸手摸了一把犹然温热的茶壶,心这才稍稍放下了一点。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忽然之间,一阵郎朗的读书声响起。
声音清脆,缓慢而整齐,虽然似乎有数十个声音混在一起,但每一个童稚之音,都充满着欢快和幸福。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声音再一次响起,其中夹杂着开心的欢笑声和调皮的戏谑声。
“先生,肯定是卧龙先生!”
又是一首闻所未闻,却又短小优美的小诗。
若非先生,山野之中,谁能作出这等境界的诗篇?
刘备看了看关羽,关羽也忍不住点头,表示赞同。
刘备信步而出,循着朗诵之声,追寻而去。
“二哥,追吗?那诸葛先生,跑到哪里去了?”
张飞守在院门口,看着大哥刘备往院落后面走去,急忙扯住关羽的衣襟问道。
关羽不说话,摆摆手示意张飞安静,又指了指侧耳前行的刘备。
两人悄悄跟随,往茅庐之后走去。
茅庐之后,一片竹林,茂密葱茏,只有一条石磡的小路,蜿蜒曲折,可以穿行其中。
刘备放轻了脚步,缓缓前行,越是往前走,读书声越是响亮。
曲径通幽处,豁然开朗!
透过竹林,赫然有一座凉棚。
凉棚上青蔓缭绕,青蔓上悬挂着丝瓜、葫芦、牵牛花等各色花果。
凉棚内,一群六七岁的孩童,正整齐的坐在一条条长凳上,点头晃脑的跟着节奏朗诵着诗篇。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孩童的面前,一个年轻的书生,手里捏着一支三尺多长的教竿,正指挥着孩子们有节奏的朗读。
书生的身后,是一张黑色的板子。
板子上面,正是此时孩子们口中所念的诗篇。
虽然短小,却朗朗上口,通俗易懂。
诸葛明正在教习这些儿童,识文断字。
此时诸葛先生,正凝神注视着底下每一个孩子朗诵诗篇,那张认真持重的脸上,除了英俊之外,更带着一种慈爱和博爱。
“我本以为卧龙先生是一介书生,善晓军机,谋算无双。却没想到先生还是个爱民如子,精于农桑的天才。”
关羽站在刘备身后,但他身材魁伟,高出刘备一头有余,视线丝毫不会受阻。
“这个卧龙先生,也真是的。咱们大哥,诚心诚意的前来拜会他,还带了如此多的重礼。”
“他非但不沐浴更衣,等待大哥到来,反而在这里舞文弄墨,跟这些小孩子们玩起了过家家!”
“难道咱们大哥,还不如这些孩童吗?等我吼他一嗓子,教他知道俺老张的嗓门!“
张飞等待了片刻,看那先生翻来覆去的和孩子们朗诵,丝毫没有要结束的意思,终于按捺不住,不耐烦的说道。
“不可!“
“三弟,休要惊扰了先生!“
刘备急忙转身,压低了嗓子对着张飞说道。
“只是大哥日理万机,新野县多少大事等着大哥处理,却浪费时间在这里听他胡叨叨!”
张飞烦躁的搓着手,不耐烦的说道。
“天大的事,也不如静待先生教学结束的事大!”
“你再敢无礼,我就让你二哥赶你出去,到卧龙岗外等我们!”
刘备怒声说道,却又不敢高声,唯恐惊动了先生,影响孩子们的学习。
“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话锋一转,隐隐乡愁。
刘备感慨万千。
“先生不但智计高绝,还是个至情至性的人!”
关羽丹凤眼微眯,也不禁叹息:“我们兄弟三结义,誓同生死,岂非也是至情至性的人?”
“先生与我们,不谋而合,若能朝夕相伴,共成大业,真是我等的荣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