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不出门，天黑请点灯。

这是郭北县有关中元节的说法。

传说在这一天，鬼界大开，所有亡魂都将出现在人间，享用香火祭祀。

此时若出门在外很容易碰到孤魂野鬼。

在家燃起心灯，闭门不出，则能避免遭到鬼魂干扰。

周通以往对此类说法大抵是不信的。

但现在……

“好端端地怎么就到了这里呢？”

七天前，他和朋友去江里游泳，结果钻出水面就发现自己到了陌生的古代世界。

荒月神朝，赤雀元年，郭北县。

不同于认知中的任何朝代，这个世界不仅有能飞天遁地的仙神，也有吃人害人的妖魔鬼怪。

这些周通自然都没见过，他所感受到的只是这个雄踞万年之久的朝廷日益腐朽，衰败，堕落，稍有动荡，立刻烽火处处，俨然带着一副即将崩解的末世气息。

偏偏此朝民风之开放，思想之活跃，经济之发达也远超记忆中的任何古朝。

哪怕濒临末世，民间发展依旧很可观，似受到的动荡影响很小，也是桩怪事。

当然这与郭北县偏安一隅有关，更多的原因则在于，火凰殁，赤雀生，新皇登基自然要努力振作，刷新朝政，力求保住这个风雨飘摇的朝廷，免得做了亡国之君。

城头变幻大王旗。

对周通，尤其他这么个“异乡人”来说，实在是很无所谓的事。

所以经历了最初的惊愕、怀疑、不舍、痛苦、茫然，心境平复下来后，有的只是人间最幸福莫过于失而复得的感慨，毕竟自己，至少还活着。

只是……

“生容易，活容易，生活真个不容易。”

周通眼睛转了转，看向墙角，那里挂着根粗大麻绳以及一把铁钩，即便早已洗刷干净，隔着老远似乎依旧能闻到淡淡的尸臭味。

他现在的身份是名捞尸人，这些都是捞尸所用的工具。

月前发了水灾，钱唐郡死伤无数，许多尸体甚至都漂到下游堵住了河道，如果不尽快打捞，掩埋，很容易引发疫病。

县上组织招揽人手，他便跟着捞他上来的老船夫同样做了捞尸人。

捞尸这一行当，自古有之，并非郭北县初创。

但一来收入菲薄，差不多一天也就十几文，再管顿饭，而这饭也不是随时都有，得饭点前把尸体送到义庄才有。

搁太平时节，一千文，也就是一两银子，大概能买两石差不多四百斤白米，现在同样一千文只能买一石白米，十几文，当真要省吃俭用日子才能勉强过下去。

二来则是熬不住很容易死掉，毕竟凌晨五六点，江上雾气浓湿气重，风寒入体可不是闹着玩的，加上死人身上尸气，据传沾染后，极有可能会发生某种诡变，干的稍微久点，都没有什么好结局，即便侥幸活下来，也会伴着诡异和不详，下场极其凄惨。

至于第三，捞尸人身份低下，不大被人瞧得起，且干了这一行相当于自愿入了贱籍，自己包括子孙后代全部会归为贱籍，除非特殊情况，不然子子孙孙都只能捞尸为生，无法解脱。

基于以上三点原因，捞尸人任何时代数量都很少。

不过世界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穷人，更不缺为了吃口饭就舍弃一切的穷人，何况还能拿钱。

只是郭北县虽然地理位置比较偏僻，可靠着江海码头，十几万人口都能自给自足，谁又会去从事这样低贱还来钱少，更要命的职事呢。

如果有的选，周通同样不会去做捞尸人。

奈何他“良籍”“贱籍”两边都挨不着，实打实的黑户，没有照身帖、路引，哪天碰到查验，绝对会被压入大牢。

不得已也只能暂时入了贱籍。

“错过这次天下大赦，往后要想自赎脱了贱籍，恐怕没个几十两银子想都不用想。”

几十两银子，对普通人来说已经是笔巨款，何况贱民。

“真不是我不努力，实在是……”

“哎，往后的事往后说，现在还是顾好眼前吧。”

稍稍整理下思绪，周通收回目光，又忍不住想道，即便为贱籍，职事又各不相同，如今既然有了身份不再是黑户，倒可以先想办法换个事做，毕竟捞尸这一行，只能中午干，要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