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越南的线,那是很早就被摸清楚了的,老公祖既然交代了我,我自然不能让老公祖失望!”
郑芝龙微微笑道,看上去无害至极。
袁可立也笑道,“那好!”
“朝廷也不会亏待你的,会按照登莱这边的市价给你买粮之钱,你都督同知的官印和袍服已经准备好了,只希望你能多多的运粮食来。”
说罢,他又低声对郑芝龙说道,“天子十分看重海事,你若表现良好,都督同知不过一起步之官,来日封侯拜将,若是做成海上巨富,也未尝不可!”
郑芝龙闻言,神色一动,对袁可立拱手道,“小子多谢老公祖提点,必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袁可立呵呵一笑,同郑芝龙举杯共饮。
而在这短暂的会面之后,郑芝龙便要返回,袁可立也不多做挽留,只是按照水上航行的时间,约定了郑芝龙送粮来的日子。
等到那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朝廷用一个名号和银子,换来南国足够的粮食。
……
“为何还要给钱?那海贼既然是朝廷的手下败将,是求着招安的,那给朝廷送些东西过来,不是应该的吗?”
王来聘等人走后,不解的问袁可立道。
袁可立正让人把今日之会面写成奏疏,报送天子,顺便为王来聘讲解其中缘由。
“天灾不定,所以在朝廷水师足够之前,只能让郑芝龙他们去办……让一般海商的话,只怕刚刚才粮食运送到沿海,就要被海盗给抢了。”
“而凡事要想长久,就不能只是一头倒的付出,得你来我往,才能稳定。”
这样的人情世故道理,在哪个方面都适用。
君臣之道,也在其中。
“郑芝龙这个人多动而狡诈,是个一心想着做生意的,投靠朝廷有好处,他自然凑近;若是朝廷索要的东西太多,损了他的利益,这人便要远走……”
“他不忠!”王来聘浓眉一皱,虎目圆睁。
袁可立只不在乎道,“忠不忠的且放在一边,现在只要得用便好!”
“陛下说就事论事,古人说论迹不论心……只要朝廷一直强大下去,又何必担忧一个小小的郑芝龙?”
“仅福建督饷馆,便可以将之拿捏揉搓了!”
海盗在海上,靠的是抢劫海商过日子。
可一旦大明严格海禁,不再允许他人下海,哪怕有二三走私者,又如何能养的起那么多强盗呢?
郑芝龙便是看到了这一点,故而上位之后,逐渐的走上洗白上岸之路。
他先是同海商们说好,只一次性收取一大笔“保护费”,挂上他郑芝龙的旗子,那么在海上不会为难他们,还会为之护航。
等落实承诺之后,郑芝龙队伍同其他只知道烧杀抢掠的海盗便拉开了距离,仿佛成了“海上镖局”。
而在积累了一定名声资本后,他便朝着福建下手,力求招安成功了。
虽然过程有些波折,但成果仍旧美好。
“大哥,难道真的要听朝廷的话,给他们当走狗吗?”
郑之豹在回程船上,对大哥郑芝龙亦是不解。
他俩兄弟因为桀骜不驯,被父亲驱逐出家门,一文一武相互配合,积攒下了这般家业。
郑之豹觉得他大哥实在是个有才能的人,也有足够的野心,何必再屈服于朝廷?
做个逍遥自在的海贼王不好吗?
“只有投了朝廷,才能有更远大的前程!”
“当海贼算什么本事!”
郑芝龙呵呵一笑,不复之前的温和,显出几分杀人越货,一步步成为海上一霸的狠意。
袁可立刚刚暗示他的话,郑芝龙自然听明白了——
朝廷有意扩大开海面积,到时候他郑家船队既反正为官兵,自然能够在那下海狂潮中,再通吃几块肉,而且是光明正大的吃。
哪里会跟当海盗似的,要偷偷摸摸,还要时刻面临被人以下克上夺位的危机?
古来黑吃黑虽然能够暴富,但风险却也很大,并且一旦被朝廷定位贼寇,一辈子都难以回到老家岸上,并会让家族背上罪名。
不然的话,郑芝龙舅舅同是海贼,在海上拼搏,已然身家巨富,在家族之中却也没什么人为此高看一眼,认为其是个“豪杰”。
实在是他们的钱来路不干净,难以正儿八经的拿到老家花用。
郑芝龙发家之后,也曾带着兄弟回到泉州,却也不敢暴露身份,即便锦衣着身,也只能夜行。
郑芝龙的母亲为此日日垂泪,觉得儿子在海上做事既凶险,也没太大好处。
可要是能够被招安为官,那他们的身份、他们的钱财,都能够光明正大的在泉州流传,家族也会为此骄傲的!
当初被父亲赶出家门,一直是郑芝龙兄弟心中的一根刺,他们曾发誓要立下一番事业,再锦衣还乡,再加上古来风气,都是以朝廷当官为主,当贼寇抢钱,有什么出息的?
等到招安上岸成功,他们还要在老家修一栋风光至极的豪宅佳院,让别人一提到“泉州郑氏”,就要想到他郑芝龙!
“等着吧,到时候咱们两兄弟风风光光的回家!”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郑芝龙觉得,自己亏点钱倒贴朝廷也可以。
“先去安南那边把粮食买了,下次过来,我就是都督同知,你就是水师参将……家族之中,何人身份能有你我高贵?”
郑之豹也想要挺直腰板回家。
他生性刚猛,本来就对每次回家都得东躲西藏的感到不满,更何况他同妻子感情非常好,如封妻荫子,那替朝廷办点事也行。
不过朝廷要让他们去送死的话,那就是两说了。
想来大哥郑芝龙也不会让郑氏走到那条路上。
“那什么时候去日本,接福松回来?”郑之豹又问。
郑芝龙微微沉默了一阵,“等拿了官职官印再说吧,日本那些当官的脑子比大明朝的官老爷还有病,竟然有‘日女不得离国’的规矩……”
郑芝龙常年在海外,要想打下一片大家业,自然要有一个稳定的基地,而且还不能小,不然无法支撑船队的停靠补给修整。
因为大部分基业是从李旦那儿继承过来的,李旦又常年定局日本,故而郑芝龙也在日本活动,并娶了日女田川松为妻,生下一子。
要说感情,郑芝龙对那个只是出于稳固自己在日本地位,而迎娶的田川氏并不似郑之豹那般深情恩爱,但他却十分看重自己的长子郑森。
但由于日本过于闭关锁国,不仅不允许日女外嫁,连携带日本血统的人都受到限制,使得郑芝龙没办法将儿子带出来。
“不过等我成了大明朝的将军,跟他们那儿所谓的征夷大将军也差不了多少,届时看他们敢不敢继续扣押我的妻儿!”
郑芝龙想到这里,不由冷笑一声。
……
“郑芝龙答应运粮,而且说会在三个月之内运粮到登州。”
“只是这粮食份量,他还不敢打包票。”
京师之内,朱由检正结束了一日的练兵,还在勇卫营中修整并批阅将官们写的兵法心得,便听闻刘若愚奏报。
“只要他应下,那这粮食必然不少。”朱由检说道。
从登州出发前往安南,路程何其遥远,加上在地方购粮、打通关节所花费的时间精力,若郑芝龙不多买点粮食倒卖给朝廷,他自己岂不是亏本亏得裤子都没了?
朝廷给他的购粮价格,乃是登莱市价。
而山东之地,历来农业发达,也是大明朝的一大赋税财源,一般粮价并不是很高。
郑芝龙自己要承担路费和运送损耗,一趟买卖下来,不至于完全“倒贴”,但也只能走利薄多销的路子。
加上他求官心切,应该不会在同朝廷的第一次合作时,便表现差劲,让大明君臣对之感到失望,转而去和其他海上势力联络。
这天底下,有能力从安南等地购粮运粮的,可不止郑芝龙一家。
不过这耗时则是太过漫长了。
朱由检让人去调查过海运时间,知道郑芝龙所言的“三个月”,其实已经算是有效率了。
毕竟又不是单纯的去安南踩点即回,而是要大量采购粮食,并将之运送回登州的。
海上还有其他海贼侵扰,郑芝龙即便势大,也不敢说绝对能在海上横行无阻。
而等粮食落地登州后,还要转运到天津港去——
天津乃是京师海上东门,拱卫帝都之重要地段,哪能让郑芝龙一个前任的海贼随意到来?
若是他心思不正,或者背后有人利用此事,上岸后便搅风搅雨,引起京师震动,又该如何?
所以袁可立只让郑芝龙送粮到登州,然后才安排自己人,转运北上。
这期间又要花费时间。
“要让工部抓紧时间,修建出些速度快点,又能承载足够重量的船来!”
朱由检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