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静昭仿佛没有听到皇帝的赞许,依然平静地描述自己的构想。
“接下来便是沈家,臣已经找到沈家通越的证据,陛下大可以将卓远侯府的一切收归朝廷。卓远侯府可比瑞国公府这个空壳子有钱多了。”
皇帝忍不住轻笑,他就知道,岑静昭从来不会吃亏,岑家没了爵位,沈家也别想好过。
“那你为何不把证据交出来,朕直接将沈家下狱,不是更省事?”
岑静昭摇头,“若由沈家开削爵的头,其他勋爵只会认为自己被削爵是因为和沈家一样犯了大错,世家贵族最重脸面,陛下打了他们的脸,他们怎么会乖乖就范?只怕到时候会徒增纷争。相反,由岑家开头,陛下收回爵位却礼待岑家,也是安了旁人的心。”
“削爵……”皇帝低声咀嚼这两个字,不禁感叹,“你这是要效仿吴起啊……就不怕那些人和楚国贵族一样,将来把你剥皮抽筋?”
岑静昭淡然一笑,“臣不怕。吴起变法没错,错就错在没有为自己留后路。他将希望都寄托在楚悼王身上,楚悼王一死,他再无倚仗。臣却不怕,因为臣只会比贵族们更恶,到时谁剥谁的皮还未可知。”
她的声音轻柔,笑容和恤,但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初雪过后的阴寒。
这一刻皇帝才终于明白,先帝为何不赞同他娶岑静昭,这样的女子留在身边,他怕是会日夜难安。
这样的人,还是作为趁手的工具更合适。一柄锋利的匕首可以藏在枕头底下防身,却不能抱着安眠。
早前,他还存了私心,想着或许徐十五不在了,总有机会把岑静昭带进宫,可是从今以后,他都不会再心存妄念,他和她终究不是同路人。
皇帝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压下了心中那些许怅然,问:“那第二件事呢?你如何堵住悠悠众口,为朕正名?”
岑静昭食指向上,指了指天,“靠天意。”
说着,她将随身携带的石妈妈亲手书写的册子拿出来,由赵总管呈给皇帝。
皇帝简略一番,只见里面记录的都是一些天象前后的特征,这都是石妈妈每日和乡邻攀谈听来的。
皇帝不明所以地看向岑静昭,“这是何意?”
“都说农户靠天吃饭,因为每一种天象都关乎他们一年的收成,所以论观天象,他们或许比太常寺还要内行。”
皇帝福至心灵,“你是想借由天象再造另一个传言?”
岑静昭颔首,“不错,百姓信什么,我们便造什么,借着天象让陛下名正言顺地成为大项之主。不过,这需要陛下静待时机,切勿操之过急。”
“你有何把握能让百姓相信呢?这些天象你能搜罗来,别人也能,你怎么让旁人信你,而不是信别人?”
“人都习惯从众,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有一批人相信,便已经达成了目的。”
岑静昭没有说,她吩咐石妈妈的另一件事,便是在回乡之前到静慈寺祈福。
石妈妈已经替她向归忌大师传达了她的意愿,到时有归忌大师以一敌万的金口玉言,百姓们自然会相信。
她不会把希望放在不可控的百姓身上,所以早留了后手,只是绝对不能让皇帝知道。
良久,皇帝终于点头,“如你所愿,五日后大朝会,你来上朝,朝服赶制好会送到你的静园。”
岑静昭再次跪地叩首,“多谢陛下!臣告退。”
岑静昭起身准备离开,却听皇帝突然问:“你……你不去看看徐十五吗?”
岑静昭停住脚步,反问:“陛下希望臣去吗?”
皇帝一时无言,岑静昭又道:“多谢陛下恩典,臣去与不去并不重要。徐将军是国之利器,陛下自会爱重。”
说罢,岑静昭作揖,然后转身翩然离去,毫不留恋。
走出修知阁,岑静昭迎面见到了刑部尚书苏墨,想来苏墨也是有事求见皇帝。
岑静昭走近,率先行礼,“见过苏大人。”
苏墨对岑静昭没有什么好印象,她当初隐瞒身份在静慈寺怂恿自己和卓家结亲,虽然最后扳倒了卓家和柳家,但自己的儿子被情所伤,卓茜自戕后,苏兰棣至今未曾再娶,愁坏了一大家子人,苏墨不免迁怒于岑静昭。
“县主多礼了。”
碍于礼数,苏墨不情不愿地作揖回礼,话音未落便要走,却被岑静昭拦住了。
岑静昭抬高了声音,“大人请等一等!”
苏墨转身,冷脸问:“县主还有何事?”
“大项法治严谨,苏大人刚正不阿,如今天寒,想必刑部不会亏待了牢里的犯人,也不会给人可乘之机。”
苏墨看着岑静昭片刻,语气稍缓,“这是自然,县主放心,刑部大牢自有安排。”
两人心照不宣,都知道在说什么,关心的又是谁。
这时,岑静昭才有些尴尬和赧然,略低下头准备告辞,但这一次却是苏墨拦住了她。
“老夫有一事,希望县主解惑。”
岑静昭迟疑,“何事?”
“老夫几月前曾收到一封信,信上记录了某位朝臣中饱私囊、内外勾连之事,但信上所言并无证据,您说老夫应该信吗?”
正是因为这封信,苏墨才屡次在朝堂上和卓远侯针锋相对,只是他软硬兼施、明察暗访,也没有找到实质性的证据。
岑静昭淡然一笑,想来苏墨已经猜到信是她派人送的,所以才刻意问她。
“信则有,不信则无。是真是假,苏大人自己去求证岂不是更好?”
苏墨颔首,眼中的敌意不再,双手抱拳离开了。
岑静昭习惯话说一半,永远给自己留有底牌,今日亦是如此。
她和皇帝、苏墨没有说的是,其实她并没有找到卓远侯通敌的证据。之所以不先以卓远侯府作为削爵的开端,也是因为岑静昭想要借此来打草惊蛇。
如果这样都不能抓到沈家的把柄,她不介意把岑静如推出去,利用这枚诱饵钓到大鱼,只是她暂时还不希望让自己的妹妹去送死,所以只能用岑家的爵位去钓鱼了。
“弑神”源自于道教的理念,据说是盘古的一种杀戮形态,他杀死天帝而成为弑神。通过这个神话也能看出中外上古神话的不同——后羿射日、大禹治水,包括弑神,都是人和神在抗争,信奉所谓的“人定胜天”,而外国的神话则多描写对上帝和自然的敬畏崇拜,即便普罗米修斯盗取火种,最后依然被惩罚,绑在山上被风吹日晒和秃鹰啃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