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他此番回仕焦,吉凶难测。
消息传到静园,素来沉稳的雪婵也急得双手扣在胸前,在房中来回踱步,像是林中因迷路而焦躁的小鹿。
见岑静昭还是平静地靠在美人榻上看书,雪婵更加焦急。
“娘子,听说陛下下令,直接把徐将军下到大牢了!连面都没见,根本没有给徐将军辩解的机会,这可如何是好?徐将军也是,娘子明明告诫他不要回来,他偏要回来,这不是自投罗网嘛!”
或许是因为关心则乱,雪婵难得说出了有失身份的话,刚一出口,她便后悔了,立刻跪地认错。
“娘子恕罪!奴婢僭越了……”
岑静昭轻轻抬手,“起来吧!你说的是事实,不算僭越。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他那种人怎么会因为保全自己而拖累整个南疆?他回来便是扛下了所有罪责。”
她放下书,揉了揉眉心,声音几不可闻,“真是个傻子……”
雪婵见娘子似乎疲惫得很,正想上前为她揉揉肩,只见石妈妈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娘子,您可还安好?”
石妈妈小跑着来到岑静昭面前,带起的微风甚至吹动了雪婵的裙角。
“奴婢一听说徐将军的事便立刻回来了!娘子可有什么安排?奴婢即刻去做!”
石妈妈中气十足,显然这段时日在乡下被乡亲们好吃好喝供了起来,她这副模样倒是让岑静昭原本悬着的心安定了许多。
没错,岑静昭虽然看起来云淡风轻,可自从听说徐十五傻乎乎地跑回来,便一刻也不能安神,她心里埋怨他不听话,却也钦佩他的坦荡和担当。
岑静昭无奈摇头,“妈妈真当我是诸葛在世吗?眼下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暂且让他先在牢里待上几日吧!”
她说得轻松,但石妈妈和雪婵却知道她心里一定比她们更着急,便不在此处打扰。
石妈妈从袖带里拿出一本册子,放在岑静昭面前的小几上,“娘子,这是奴婢这段时日的收获,您看看能否帮上忙,奴婢先去厨房给您准备午膳。”
“不必了,妈妈连日奔波操劳,下去好好歇息吧!我没有胃口,午膳只喝一碗素粥即可。”
“妈妈就听娘子的话吧!这边我来伺候便是。”雪婵扶着石妈妈,弓身对岑静昭行礼,“娘子,奴婢们先行告退,您也切勿思虑过重,保重身子。”
房中恢复安静,岑静昭翻开石妈妈留下的册子,一看便入了神。
这本册子由石妈妈手写,出身乡野的石妈妈本是不识字的,到了岑家才有机会读书习字,只是她整日要忙碌的事情太多,至今也没有练成像样的字体,所写的字只是勉强能看懂而已。
然而,这本册子上的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想来一定耗费了石妈妈所有的精力,只为了尽量减少岑静昭阅读的障碍。
岑静昭心中感动,都说字如其人,石妈妈的字就像她的为人,或许不出众,却为了自己倾尽所有。
———
大将军徐十五被下狱的事一石激起千层浪,上至朝堂,下至乡野,无不在议论此事。
就连岑肆都忍不住亲自到静园询问岑静昭的意见,毕竟徐十五名以上还是他的女婿,岑家已是明日黄花,若姻亲再次卷入是非,那岑家便彻底没有指望了。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有没有办法把人救出来?”
岑肆急得差点跳脚,若是被不知前因后果的人看到,一定会称赞他是一个为女儿着想的好父亲。但岑静昭却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他何时在意过旁人?
果然,只听岑肆犹豫道:“要不……你说的事还是算了吧……现在徐十五前途未卜,岑家若在此时没了爵位,一大家子的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岑静昭早猜到父亲不会心甘情愿地放下一切,因此也不生气,只是淡声开口。
“可以。我早就说过,父亲可以抱着公府的荣耀一起同归于尽。您若是觉得我在危言耸听,大可以试试。”
说着,岑静昭拿出一本账册,雪婵接过,将其捧到岑肆面前。
岑肆拿起草草一看,发现是户部这几年的赋税名录,他好奇问:“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你这是什么意思?”
“四哥在户部任职,我顺便同他要的。父亲可以看看有什么问题。”
岑文平并未因为岑肄的案子而受到牵连,毕竟他是皇帝亲手提拔起来的新贵,因而他还是户部度支司任郎中,只是碍于生父的关系,他如今在户部也是处处看人脸色。
岑静昭向他所要账册时,他虽有犹豫,但岑静昭的官职比他高,且这些明目都是公开的,只是平时除了户部的官员,其他人很少关注罢了。因此他便誊抄了一份亲自送到了静园。
岑肆低头翻看账册,很快便发现了端倪,“这税收连年缩减,今年竟比前年少了三成。”
岑静昭颔首,“不错,这便是问题的关键。父亲可知这税为何越瘦越少?”
不等岑肆回答,岑静昭已经自己幽幽做了解释。
“因为宗室和勋爵的土地不需纳税,所有赋税都压到了百姓头上,而百姓无力负担,便只能将土地抵给豪绅,最后这些土地又变成不用纳税的地,百姓的赋税越来越重,而朝廷的赋税却是越收越少。”
岑静昭说得并不难懂,准确地说,历朝历代皆是如此,甚至有许多王朝就是因此而倾覆。但听岑静昭毫不避讳地说出来,岑肆的心还是跟着高悬起来。
然而,岑静昭没有给他喘息的余地,继续道:“从前朝廷东拼西凑或许可以维持用度,但如今恰逢战事,正是需要钱的地方,父亲的机会只有这一次,不是自己主动,便是等着将来被一个个清算。”
她看着岑肆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没有同父亲说笑,不是我不放过公府,而是皇帝一定会这么做。”
当然,她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即便皇帝不做,她也会把此举当做筹码和皇帝交易。
正如先帝所料,她和皇帝之间的感情只是引线,真正让他们纠缠在一起的是彼此之间的利益纠葛。
他们之间不需要感情,更不需要信任,唯有以利相合,以害相胁,才是他们之间平衡而长久的关系。
重申一遍,文中人物的言行仅代表其自身的立场。昭妹和徐十五都没错,只是生活环境不同,塑造了他们不同的思维方式。作者不推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在特定的环境下,昭妹的做法虽然极端,却是最能安定一方的方法。当然,想要长治久安,还是需要徐十五这样坦荡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