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屋檐。
盛玄怨与琼亦说完了旧事,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痕,他说得简洁,只言片语,对自己遭受的磨难一笔带过,似乎那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不是故意失约,让她颠沛流离这么久的,离开洛爻白酆后的每一年每一日,他从不曾忘却她。
此情长久,山海可平。
琼亦哽咽着说不出话,拉着他的手愈发紧了。
房檐外的雨越下越小,已近停歇,石缝间的草叶摇摇晃晃,青翠如洗。
琼亦不知道自己不在的那些时候,盛玄怨是怀着怎样的心境四处寻找自己的,被家族除名,浪迹天涯的苦楚,他一个字也不向自己说。
他总是这样,做的比说的多,说出的话,又总会做到。
“至于我容貌未改一事,也问过隐医的曾孙了。他道,或许是与王蛊同体,我借以它的命数而活,多了寿命,现今王蛊已尽,也会像常人一般逐渐老去的。”
琼亦怔怔看着他,眼眶早已泛红。
“好了。”盛玄怨轻拍她后背:“琼亦,你还记得我,还愿意认我,就已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了。”
琼亦深深吸了一口气,从伤痛中缓神。
是啊,都过去了,他找到自己了,她心里也一直有他,这就足够了。
盛玄怨在人世间寻琼亦时,听说过渡灵者的传言,却怎么也没有将这个邪人与琼亦联系起来。
渡灵之人的传闻,遍布民俗之间,据传是个勾魂索命的恶鬼,时常用来恐吓妇孺幼童,哪怕是成年男子也会心生忌讳。有人说,渡灵者的真身是个七旬老太,面目丑陋可憎;有人说,他是个身高八尺的壮汉,与黑白无常一样,是鬼差;也有人说,真身是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喜穿白衣。众说纷纭,无一定论。
盛玄怨自废修为后,花了数十年的时间才养好经脉,再修真气,迄今也不过低阶,因他自毁而留下的祸根,无法深炼。对于邪人渡灵者,他只顾打听琼亦的线索,没有心力去追究,也从未怀疑过会是她。
毕竟,琼亦害怕鬼邪,他再清楚不过了。一个畏鬼之人,怎会整日与鬼魂为伍呢?
可事实就是如此。
琼亦身上那些用作装饰的银铃,无一不收纳着鬼魂,数量极多,就连腰上别着的法器铜铃也极其诡异,颇有魔宗之人的遗风。
雨已经停了,琼亦向屋檐外伸出了手,没有雨丝落下,她回首向盛玄怨道:“回去吗?”
盛玄怨点头:“走吧。”
*
天卯四十二年。
盛玄怨把琼亦绑在马上,助她逃离。
受惊的马一路狂奔,不知把琼亦带去了哪里,恶诅迟缓地生效着,琼亦开始出现意识混乱的症状,最终离开了大漠,马活生生渴死饿死,她为了生存,生食了马,记着盛玄怨的嘱咐,浑浑噩噩一路向南逃,跑进了一座深山中。
此山名为雁断山,山间险恶,孤雁也难飞出山林。
琼亦跌跌撞撞,宛如活鬼,死去的躯体与妄图轮回的灵魂并不相融,而恶诅又将它们强硬地捏合在一起,导致她精神恍惚,在雁断大山内只能凭借本能驱使而活。
她只醒来过一回,是被惊醒的。
怀里的玉铃兰出了异动,烫的吓人,琼亦猜是盛玄怨出了什么意外,这缕灵魄才会如此异常的,她怕他出事,将灵魄从玉中引了出来,魂归于主。
此后,意识全失,她在山中游荡了一年有余,才半清半昏地走了出去。
琼亦走出雁断山时,她身上的伤已经全好了,只是魂身还没能与恶诅完全相适,时常陷入失魂状态,不能正常与人交谈。她废了很大力气去问人,别人也只会当她是疯子傻子,随意打发,加之邻山的乡野村户不知世事,只能告诉她,战争已经结束了。
琼亦恍恍地想:战乱结束,盛暻就能来接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