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三翻眼瞧着八叔,“不知道八叔有没有兴致与我同去?”
八叔“哦”了一声,突然脸色一变,慌道,“老三你放心,你的行踪我绝不会透露给任何人,绝不会,我可发毒誓——”
程老三又是一笑,“八叔你想到哪里了?外姓人我信不过,自家的亲戚我能信不过吗?若是没有亲朋的帮助,我老三也就活不到今天了,我是觉得八叔你识文断字,又能想主意,给我做个谋士,给我把住分寸,不至于让我做出糊涂的事,这次做的这案子,就是太糊涂,太鲁莽了。”
八叔微微摇头,“老三啊,不是我不肯,你看你八叔,年纪大了,经不得颠沛奔波,这里又有一大堆家口要照应,真的离不开啊。”
程老三又略一思索,道,“这事若是日后真的被人知晓了,会不会来咱陈家村找麻烦呢?”
八叔一笑,道,“这个你尽管放心,这村里的人大都是咱亲戚,谁也不会卖谁,且不说外人根本就不敢来咱村上滋事,就算来了,这满村亲戚的,他们能寻谁的麻烦?就算官府来,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程老三点点头,“好,八叔,这里后面的事我就管不得了,我们这一路往北,路途险恶,沉重的东西带不得,只能带些随身的银两,这大部分财物我都留下,八叔,你的那份我已备好,剩下的,就托你分给村里的各家亲戚吧。”
“老三啊,过去时常捎给村里的财物已够多了,各家也都感念着你的恩德,这次不同以往,你这走的是远路,还是多带一些银两好。”
“八叔放心,我老三走到哪里都不缺银两,留下的财物就都一并分了吧,日后在别处有了根基,我还会送财物回来。”
这时,远处传来几声狗叫,随即便止了声音。
村野中,偶尔的狗叫是极常见的事,程老三当然也不以为意,就对八叔说,“八叔,这都大半夜了,您回去歇着吧,也别想着送我们,过两个时辰,我们自就去了,不要声张,财物都留在这屋,我们去了三天后您再分。”
八叔其实并不困,紧张中的他没有倦意,只是与程老三呆在一起久了,心里总觉得不踏实,离开这里是最佳的选择,只是老三一直未发话,他却也不敢自己提,现在得了老三的话,心下欢喜,面上总要表现出难舍之色,再唠叨着做些重复的嘱咐后,就放步出门了。
程老三还是很尊重这位八叔的,直把他送至二门,站在檐下,看着他手提灯笼佝偻着身子走出院门。
院门被手下合紧,过了一会,就又听得不远处几声狗叫,想是八叔已回到自己的家宅了。
程老三转眼瞧了瞧外院里栓的二十几匹马,那里正有三个手下在给马喂草料,就转回身,缓步向正房去。
两侧的厢房都亮着灯,窗上人影晃动,有人门里门外地来回进出,显得颇是忙碌,然而没有喧哗声,仿佛声音都沉没于寂夜之中。
这个院子是这个村里最大的院子,这个宅子也是这个村最大的宅子,他的祖宅也建在这里,记忆中只有一个巴掌大的小破院和一间低矮的土屋,如今再去寻它,已找不到任何痕迹,连曾在这片宅子的哪个地方,也没人能说得清,自从他开始往村子里送财物时起,这个院子就在不断扩,宅子也在不断的增,老宅早就拆净,这里尽是新屋,八叔是他最信任的人,家里的一切都是靠他经营的,可惜,本打算要以这座宅院养老至终的,如今恐怕只能让它慢慢荒废,或者,终究被人占去,那个占去的人也许就是八叔。
想到这里,程老三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他走进正屋,依旧坐到那盏灯下,他将一张图铺在灯下,图是用一张羊皮制的地图,画得很简略,他的手指点到了曹家镇,但图上没有陈家村,一条细钱是自曹家镇开始向上延的,他的手指就顺着这条线向上滑——
这时候,他隐约听到有敲门声,敲的是大门。
会是谁?深更半夜的,八叔?准是他,这老家伙又有什么事要来唠叨?
程老三烦躁地将地图卷起揣进怀里,眼瞧着屋门,等着八叔。
突然,一声惨呼传来,紧接着有人嘶吼,却听不清吼些什么。
程老三立刻跳起,拔刀在手,迅速蹿到屋外——
刚刚站立到滴水檐下,就见外院喂马的一个手下满身是血地冲进二门,反手将门扇闭合,背身用臂背顶住大门,大喊道,“官兵来了——”
院子里正也有几个手下,一起拥到门前,有帮顶门的,有合门栓的,还有一个抱来顶门杠顶在门上。
门被一遍遍猛烈撞击着,顶门杠在颤颤巍地抖。
忽地一亮,跟着就是马的嘶鸣和蹄掌乱踏声,外院已着起火来,火势凶猛。
有几梱燃着火的干草被扔过墙,落在院中,将院子里照得通亮。
两边厢房的人已都奔了出来,有背包袱持刀的,也有只持刀没背包袱的,火光的照映下,一个个都显得惊慌恐惧,他们把目光一齐投向了站在房檐下的程老三。
程老三也在慌,但他的慌没有透露在脸上,他只向身后一摆手,沉声道,“从后门走——”
得了这话,院里的人就一起向后涌去。
程老三算是最后一个走的,那个拼了命顶门报信的手下还没有死,但他知道自己离死已太近了,所以他大呼程老五快走,程老五就冲他拱了一下手,转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