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走出红崖镇,直向东南方行去。
东南五里地有一座突起的小山。红崖镇本就处于多岭多丘之地,这座小山只不过是连绵起伏的群峦中起得最突兀,最具山姿的一座,尽管它并不雄伟,也不峻拔,但称其为山并不为过。山上有茂密的树,是其它土丘野岭所不具有的,虽是小山,却也分有五座山头,高矮不齐地蹙在一起。
四个人走到山脚下时,夕阳已尽没,晚霞尚余微许。
四个人便找寻一地,坐下歇脚,各自解下身上的包袱,打开,包袱里面的东西大致都是一样的,一把短刀,一套黑衣,一包食物。四个人取了食物各吃各的,食毕,解衣宽带,褪去所穿的衣裤,换上黑服,取刀别在腰间,然后将包袱反摊,将黑色的衫里翻在外面,裹了换下的衣物和余下的食物,缠绑在身。
酒糟鼻显然是这四人中的头目,他审视了一遍众人的装束,道,“我刚才在镇子里说过的话,需不需要再重复一遍?”
三个人一齐摇头。
酒糟鼻道,“好,我们上山。”
此时,西边的余晖也已尽没,天是一片昏黑,山是一团漆黑,穿黑衣的四个人排一线前行,迅速溶入了深深的黑暗中。
山风似是无端陡生出来的,忽然之间就萧瑟满山,在枝繁草密处还划出声声凄厉的尖鸣,整座山似乎被风摧搡得摇曳起来,在昏黑间愈显诡异。
山有路,虽不宽,但也平整,自下而上曲盘缓升,最适行窄小车辕。路继续延深入山间,即得一段平缓处,这里会见到山中唯一的一处宅院,占地不多,但屋舍紧密有秩,内中还起有一座二层小楼,登楼可观眺院外及山间景致。这所宅院是杨家的一处别业,每到盛夏酷暑季节,杨规便会携家人来住上一段时间,以避暑热。平时也无人居住,只留下一老仆看宅,数日前,这宅子也是计划要卖掉的,只因这里偏远,难寻买主,就搁置下了。
宅院被裹在深深的黑暗里,山风吹着怪异的哨音,自房檐屋梢窜来游去,黑暗中有一点亮光在战栗地晃,这是这所宅院唯一一处有亮光的地方,一间小屋,摇晃的灯火就置在炕桌上,同置在炕桌上的还有一壶酒,两碟小菜,一个老者正盘坐在桌前,独斟独饮,他正是看守宅院的老仆,在这空寂的山中,别无所好的老仆静守的是一份漫长的无聊与寂默,在一天之中,或应是一年之中,盘坐独酌大概就是他唯一的消遣了,此时,他的双眼已开始迷离,两颊也渐渐泛红。
屋门好像没有合紧,此时正发出微微的响声,老仆似乎没听到,即使听到,他也并不为意,山风经常会把门推来推去的。然而,弄出声响的并不是山风,而是人,一张脸上有刀疤的黑衣人,这个人从推开门缝里瞧了一阵老仆,终于把门合紧了。
刀疤脸拎着刀,快步走到一处房屋拐角,他的三个同伴正在这里等他。
“解决了吗?”这是酒糟鼻在问。
刀疤脸摇摇头,“一个没用的老头,快喝醉了,弄死也无益,反正也不碍咱们做事,就放过了吧。”
酒糟鼻略一思,即一挥手,四个人便一齐向后宅奔去。
昨日,酒糟鼻和刀疤脸攀到高处,窥探了一整天院内的情形,几间房,几条路,几道门,都记得烂熟,但除了这些,唯一能看到的人,就只有看宅的老仆,这个慢腾腾的老仆,共去了后宅四次,两次响午,两次傍晚,都是将一个食盒提去,之后再去取回,食盒是送到后宅那座二层小楼里的,毫无疑问,那里必然有他们要找的目标。
现在,四个人已经站在小楼前。
酒糟鼻向三人比了个手势,白纸脸就留在原地察看动静,刀疤脸和泥胎鬼随酒糟鼻一起向房门靠去,贴近房门向里听,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没有动静,反使三人更加紧张,依常理,这里必然是要有人守护的,可是,漆黑的小楼犹似上古遗墓,感觉不出里面有一丝人的气息,而白日里,老仆送来的食盒,就算只装粗饭咸菜,至多能盛装三四个人的饭食,里面,若是真有三个手段高强的能人,他们即使再自负于从未失手的骄绩,也免不得对即将相遇的未知对手产生一丝焦虑和慌恐。
门被推开了,是刀疤脸推开的,门本就没上插销,所以轻易就推开了。门里很黑,黑得什么也看不到,即使很黑,即使里面有未知的对手,面对打开的门,三个人一定要迈腿进入,他们是绿林上人,这个时候若显露出怯意,哪怕是一丝犹豫,那简直就是可以死上百次的耻辱。无论里面是什么,他们都要坚定地进去,他们已经走里屋里了。
今晚的月光并不明亮,大概是缺月,又被薄云遮掩,能透进屋里的光就更不多了。
三个人横刀在身前,紧张地等待眼睛适应屋里的黑。终于,屋里的情形隐约可见了,屋是一座空屋,没有任何陈设,也许原来是有的,前几日变卖家产时,将陈设尽都扫去。视左右两侧,各有一内间,俱都掩着门,一侧有楼梯可上二楼。
酒糟鼻抬手上指,泥胎鬼会意,攀梯上楼去了。
此时,刀疤脸推开右间屋的门,向里瞟一眼,空荡荡没有一物,即抽回身向酒糟摇头,酒糟鼻便去开左间屋的门,门乍开,一股酸臭味就扑到脸上,便知屋里有人,细看时,见屋里也同样是空荡荡的,略有一同的是,这屋里多了一块门板,门板上似是铺了一层薄草,亦或是一张席子,上面有一个人,背靠墙坐着,在酒糟鼻向里望去时,那人的眼睛也同样闪了几下。
酒糟鼻和刀疤脸先后闪进屋里,借着透过窗纸映进屋里的微弱的月光,仔细辨认屋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