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从牢里放出来,官府看得正紧,不敢做得太过张扬。
想了半天,西门德清叹了口气:“到底是民不与官斗!我先且在家里养伤,不信这厮能废了我的庄子。”
“过段时间再说吧!”
“官人,要不……您去推官大人那...”管事劝说着。
“唉...再说吧...再说吧!”西门德清打断了管事的话。
…………
另一边,巡检寨,开荒处。
给面前的人碗里打满了粥,杨大娘随口道:“今日多放了几把米,粥稠一些,你多吃才是。”
说完,抬起头来,正见到西门德清瘸着腿向码头那里走,不由脸色都变白了。
把粥勺向桶里一丢,杨大娘拉住身边吃粥的人问道:“不是说西门大官人被抓到牢里了么?怎么还在那里走,莫不是越狱!”
那人无奈地道:“几年前的案子,又无人证,又无物证,可不只能关些日子放出来。”
“怎么没有人证?我不是人证!明明是西门大官人污了我们的药材,又不给钱!”
见杨大娘一满激动的样子,周围的人都叹了口气,说不出话。
杨大娘这个人证太过虚了些,西门德清几次问审他的人,如果杨大娘认定自己吞了她家的货物,怎么不早早出来首告,还在他家里住了多年。
这一点杨大娘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只是认定了西门德清抢她家的货,官府也无法断案。
偏偏杨大娘是这么个人,没人替她做主的时候,胆子小的老老实实在西门德清家里,任劳任怨。
事情一出现了转机,便就认为苍天有眼,西门德清这个恶人要受到惩罚了。
至于她自己的态度,那是无关紧要的,封建社会下一个弱女子除了逆来顺受又有什么办法?
正是认定了西门德清被抓是天意,杨大娘这些日子分外开朗,除了偶尔被叫到衙门里去问话,其余时间都在垦田工地这里帮忙。
现在突然见到自己认为死定了的大恶人西门德清好好地从衙门里出来,杨大娘好像遭了晴天霹雳,怎么也不敢相信,心里又怕西门德清会报复自己!
见没有理睬自己,杨大娘有些崩溃,傻傻地看着西门德清,突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旁边有一样在这里做活,与杨大娘熟识的妇人,忙上前拉住她,耐心劝解。
……
李元站在不远处的高地上,看着下面忙碌的人们,热火朝天的场面,胸中不由升起一股豪气。
也难怪低级官吏会抱怨案牍劳形,靠着诗赋策论中进士做了官、有了出身,自认高人一等,实际做起事来,还是每日处理不完的公文。
对上事情自己做不了主,对下处理公文不如公吏们熟练,难免有一种失落感。
李元到这一带监督漕运,不参与判官厅公事,繁杂公务少了许多。
手下展昭又是积年老吏,干练老成,让李元省了不少心力,可以专心做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
比如在这里垦田。
正在这时,李元看到了下面坐在地上的杨大娘,想起了宋三的判刑,对身边的展昭询问道:“展昭,宋三的事怎么了?”
展昭叹了口气:“这事正要禀报官人,州里行文,宋三的案子朝廷已经同意,当街杀人,罪无可恕,以判了斩监候!这妇人或许是听到了消息,心痛儿子,才这个样子。”
李元沉默了一会,才道:“可怜,宋三年纪还小,终究是不能法外开恩,留他一命。你找几个老成的妇人,看住杨大娘,不要寻了短见,等到她平静下来,寻个好人改嫁了,重新活过吧。”
展昭应诺。
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看着远处西门德清的庄子,李元沉声道:“都知道是西门德清这厮谋财害命,可没有真凭实据,到底处置不了他。这厮也是硬朗,在牢里关了这许多日子,硬是没咬出其他案子来,好好的回到家里。”
“唉,等这周围的田地开垦起来,有了人家,总能慢慢掘他老底。”
“若是苍天垂怜,这厮早些露出马脚,处置了也让宋三走得心安,那宋三在我面前犯案,不处置了西门德清,总觉得亏欠了他。”
展昭点头称是。
他在地方为吏多年,这种事情见得多了,倒不像李元那样感慨太深。
地方上公吏和势力人家勾结,积弊太深,这种案子几乎各地都有,大家已经见怪不怪。
这个年代对地方的治理方式,赋税制度,很容易造成两个极端。
过得去的中等人家,如果有钱无势,一旦在应里正衙前之役时运气不好,比如里正的灾年收不上税,衙前押运官物损失,就会被官府强行用家产赔偿,败落下来。
那些有钱有势的地方豪强,则可以利用当差的机会,把损失转稼到其他人家的头上,趁机兼并。
自江南战起,民间的负担加重,这几年间还保持家产不败落的,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这还跟后世的士绅不一样,官户是不应里正衙前这些重役的,而且随着官品有一定的免役员额,不是兼并的主力。
反而是像西门德清这种人家,黑白两道混得娴熟,最有机会。
越是社会败落,他们的家业便越是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
被几个妇人从地上拉起来,看着西门德清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码头方向,杨大娘又抬头看天。
过了好一会,提起胆气,突然大声道:“怎么会如此!恶人没有恶报,苍天无眼吗!官府岂会如此糊涂!西门德清必然是从牢里逃出来的,我去找大人问个清楚!”
说完,大步向李元这里走来。
身边的几个妇人目瞪口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气冲到李元所在的小土堆下,杨大娘仰着头,指着西门德清消失的方向,高声问道:“大人,那个西门德清骗了我家的钱财,不知做了多少坏事,抓到牢里就该审问明白了,怎么还会逃出来?”
此事李元如何回答?
哪个说抓到牢里去贼人就会老实招供的?
西门德清咬死了不招,县里连他犯了多少案子都不知道,审也无从审起,不放他又能怎么样?
见李元有些尴尬,展昭咳嗽一声,高声道:“大娘,西门德清的案子没有确证,牢里吃一番苦头只好放出来,总不能一直押在那里。”
“这几日你得闲,到州里看一看你儿子宋三吧!他当街杀人,罪证确凿,不日就要问斩,你放下手边的事,去送他最后一程吧。”
听了这话,杨大娘一下怔在那里,又是个晴天霹雳,好一会才道:“已经查清是西门德清那贼人和刘老四合伙谋我家的钱财,害了我丈夫的性命,我儿为父报仇,怎么还要问斩!”
“我在这里苦苦等着,就是等拿了这贼,我好与儿子团聚!现在你告诉我,这贼无罪,现在却要斩了我儿子。”
“坏人就任他活,好人就让他死,你们做的什么官!”
“这该死的世道!”
说完,似是胆气用完了,又像是绝望了,触电般滑坐在地上,两眼望天,再不发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