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事了!大祸又要临头了!”
“为父再三叮嘱,勿要在与这等兵革头子为伍,以免招惹是非!可你为何还应诺了他一齐入营出征?我儿不要命了吗!”
刘玄听到其子刘炎的回禀,惊惧、埋怨、愤怒、悲慨,就犹如当年他冒着生命之危仓皇逃出匈奴凶残蹂躏下的雒阳,虽然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但始终是他夜里挥之不去的梦魇,时常把自己在暗夜惊醒。
而如今,自己唯一的儿子又要身临刀枪阵中,自己养了他二十年,宠爱惯了,连菜刀都没有让他摸过,又何谈冷隽锋利的七尺长剑、丈八之槊!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噫!奈何天意不暇,这是存心要灭我刘氏啊!”
偌大空荡的后堂之中,回声绵延,刘玄的哀叹声更是显得格外凄凉无力。
刘炎自然深知老爹刘玄一贯养尊处优,不问世事,亦有三十余年了,即便是养儿子,也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玩物丧志,有求便与,莫要崭露头角被人无端猜忌。
因此刘炎也只向刘玄禀告了自己将随周楚参军,随军担任四百乡男运夫的督长而已,而不敢让老爹知道自己与周楚在青城山相互赌命,誓要对方命丧青城山。
如今妨碍自己安心享受安乐公子生活的唯有这周楚一位丧门神,若能借青城山范贲的势力解决掉这个周楚,自己与老爹也就可以继续守着昭烈惠陵周边的十里乡田,“接着奏乐接着舞了。”
“父亲亦不必太过忧虑,孩儿只是在军中充当乡男运夫的督长而已,只负责后方军粮辎重,又不是前方陷阵拔营的死士,因此亦无性命之忧!”
刘炎如今只能以此来安慰老爹刘玄,心里也在暗忖,若这周楚真要抽调自己,让自己以一介运夫的身份上前线血拼,那就是逼自己不得不反了!
青城山的范贲是成汉旧臣,而我是季汉后裔,老爹的安乐公亦是当年成汉君主敕封的,三十年来在成汉亦算是旧贵。
反正都是汉,只要是反对晋军,就是一家人!
要是周楚还敢威逼老子,老子就要上山投汉了!不对,是复汉!
刘炎抬眼,又看了一眼老爹刘玄的一脸凄惨之色,心想这话只可以在心中默默打算,可不敢告诉自己遇事三惊的老爹,不然就以老爹三十年不吃降压药的身心,还真怕他一气之下去陪祖爷爷刘备了。
只见刘玄亦是自顾自宽慰的说道。
“只做运夫待在后方,能不上战场当然最好!咱老刘家百余年来,死的死,灭的灭,如今只剩咱这一支了,为父可不敢下去以后愧对你昭烈祖爷!你记住了,既在军中,当以保住性命为要,莫逞一时义气,断送了性命!”
“既然要征抽四百乡男,那你把张弋和赵襄带在身边吧!两小儿近些年武艺长进很快,留在身边为你防身!”
刘炎如今记忆尚为完全恢复,便趁机多插一嘴,惊奇的问道。
“这张弋与赵襄真是张飞与赵云的玄孙?”
却见刘玄听完此话,脸上略有愠色,训斥起儿子刘炎来。
“炎儿这是什么话!虽说当年张绍与赵统随你刘禅叔祖爷爷一同投降后迁往雒阳,留下了骂名,但亦是其父的亲骨肉啊!势不由人,天意难违,各自为了保存家祖血脉,亦是无奈之举。”
“更甚者,若不是你张亢与赵尊两位叔爷爷在胡兵攻破雒阳时,鼎力相助,携同为父逃出雒阳,一路上衷心耿耿患难相济,只凭为父孤身一人,在这兵荒马乱之际,如何能只身重新回到这蜀地!”
哦!其中缘由,竟然是如此!
刘炎猛然明白过来,当年刘禅受奉安乐公之后,确实带了一干文武近臣一同迁往雒阳,那与刘禅有姻亲的张家和屡屡出任中军要职的赵家,亦很有可能随刘禅迁雒做了安乐公的家臣。
“哎~如今你张、赵两位叔爷爷也已离去,只留下这两位孙辈,为父一直将其养在身边,以报答当年两位世叔雒阳救护之恩!
我儿,你记住了!我刘氏当年皆因张、赵辅佐而龙兴,后又皆赖张、赵救护而保全,我刘氏世世代代不能有负于张氏赵氏!这是为父替刘氏立下的家训,汝亦要谨记,传之后世!”
刘炎毕恭毕敬的听父亲讲完,心中不住地感叹,自季汉亡后,百年纷乱,以至如今悍虏当道,胡羯凌替,这刘氏、张氏、赵氏三家仍不忘当年金石之义,忠贞死节,相互依赖,彼此保全,实乃是我汉家最后之中流砥柱!
楚虽三户,尚能亡秦。如今汉裔亦有三家,焉不能黜晋扫五胡?
当然这话刘炎只能憋在心里,万万不能说出。要是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不仅会吓坏了自己的鼠胆老爹,更会祸从口出,坑害了自己。
“炎儿与张弋与赵襄在军中,亦要多有相互关照,同时亦要嘱咐二子莫要逞武惹事,军中不比家中,动辄刀剑加身,有口难辨,我儿切记!但亦莫要让二子有性命之危,随你出征的四百乡男亦要设法保全!如今离乡在外,你便是这群乡男的宗长,应有理护之责!”
刘炎听得甚是感动,竟想飙泪。
此时的刘玄已经不再是自己的老爹,更是整个安乐乡的大家长,人人都爱自己的亲骨肉,但别人的骨肉亦是骨肉!
老爹虽然三十年如一日,表现出一派懦弱苟且的模样,但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故能得到乡人爱戴,其骨子里仍然有刘备仁义为怀的高贵品质。
一顿嘱咐罢了,望着老爹不舍的眼神,刘炎只能忍心辞别,抓紧去做各项征调的准备了。
刚走出父亲的后堂,却见范碧一阵小跑迎上前来,脸上显出一派慌张焦急之色。
刘炎心想,这范碧毕竟曾经是个名门闺秀,放在家里当个侍候人的女婢,确实是埋汰人了,于是忙问,“怎么了,是下人安置的不够妥当吗?”
却见范碧一个劲的摇头,“公子肯把奴家从周楚那个炼狱中救出,奴家就算是以身相许也难以报答公子万一,怎么还敢奢求其他?”
“只是这一路走来,奴家随公子见识了各色人等,这心里忽然记挂住了一件事,不得不禀告于公子!”
“何事,但讲无妨!”
范碧环顾四周,一阵茫然,随即谨慎的向刘炎说道,“此事还是背人说出为好……”
刘炎于是将范碧拉入自己房中,两两坐定,让范碧放心开口。
却见范碧默默低下头,声音如蚊蝇,喃喃言道。
“这一路上公子与众人口中的那位成汉旧臣、如今的青城山天师道的统领范贲……正是奴家的祖父……”
什么?刘炎忽然被五雷轰顶!
你当初可是说的“一个弃家上山的耄耋老道……”,呵呵,可不是么……!
呃……此事,确实草率了。
没想到!你竟然是成汉帝师、青城山天师道统领、未来新成汉政权皇帝范贲的孙女!
如今刘炎亦不知道,纳下此女究竟是福是祸了。
你何止是值一千贯,你简直是无价之宝!你可真是价值连城,炙手可热,热得都快要将我们家的房顶烧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