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开了一丝缝,大嫂杨氏在门缝里看着能令人躁动不安的债主走远,人走远了,她似乎也没了力气,顺着木门就坐在了地上。
大哥只是挑了一眼大嫂,眼神中充满了复杂,更多的事无力感。
在大明,欠债不还,超过三个月,金额达到五贯,鞭打十下,惩罚之后,每逾期一个月就增加十下。
若是欠债金额达到五十贯以上超过三个月,则鞭打三十下,到了期限还不还,则庭杖六十下,并追本金利息给债主。
搞不好家产不保。
徐渭思前想后,一家人出现问题,无非就是观念和钱,可此时,他的观念既不能和徐淮相同,短时间也无日进斗金的办法。
“大哥也不必太过于忧虑,总会有办法的。”
徐渭上前安慰。
徐淮头发已现花白,逆了徐渭一眼,冷哼道:
“有办法,有什么办法,你说有什么办法,靠你整天的写诗作赋吗?
几年前我就告诉过你,不要再执着于科考,你可曾听,如今怎么样了…”
徐渭并不想驳斥徐淮,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小弟明天就去摆摊,给人写字,总能赚点银钱……”
徐渭还未说完,徐淮就显得不耐烦地急忙挥手阻止:
“得得得,你忘了你开设学堂的事了,有收到一个学生吗?再者,你是去城皇庙还是去千金坊写字,整个绍兴府,你随便去大街上拉几个人出来,哪个不能写得一手好字?卖字,你有什么?有名还是有权?”
虽说,徐淮在生意上经营不善,可凭借数十年走南闯北的经验和对绍兴府本地情况的熟悉,他的分析不无道理。
绍兴府人杰地灵,读书人遍地都是,即便那些不以科举为目标的人,也都会读书写字,和徐渭从小玩到大的张家兄弟世袭武官,人家不科考,但从小就在徐家私塾和徐渭一起学习。
大家学的都是台阁体,写字真不能赚几个钱。
教书更不是谁都可以,即便你有真本事,人家也不一定会将小孩送到你这里。
徐渭也分析了开设学堂失败的原因,简单来说就是供过于求,绍兴府每隔三年就有几十人考上秀才,乡试之后,又有无数人考上举人,再加上辞官回乡的大佬,像徐渭这种身无功名的小年轻自然没什么存在感。
徐渭也认同徐淮的话,缓和之事也只得作罢。
嫂嫂杨氏已经不说话了,只是在门槛后翻白眼。
咚咚咚。
这时,大门又被敲响了。
嫂嫂溪氏扫了一眼众人,朝大门款款走去。
溪氏在门口往回扭头,看了一眼,对来人说道:“干娘,我们出去说吧。”
溪氏回头跟徐淮打了个招呼,徐淮拉胯着脸,头偏到一边去,不应声。
溪氏微微福身,缓缓退出大门。
徐渭实在受不了院子里的气氛,遂也躬身退了出去。
大嫂的抱怨声又在院落里响起来。
徐渭深呼了一口气,此时天空渐渐暗了下来,似有一场雨在酝酿。
徐渭还未走多远,转角处便传来嫂嫂溪氏和王婆的对话,他不好再往前,于是站在原地,就听溪氏说:
“干娘,前儿个我托你的事儿,可是有着落了?”
王婆撇嘴摇晃,似乎不情愿说。
溪氏恍然,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些银钱,拉着王婆那干枯的手:“干娘莫要嫌少,拿去买酒吃!”
王婆手心紧紧攥住银钱,呵呵地笑了起来,干煸的老手在溪氏细嫩的手上抚摸道:
“哎呦,你瞧,每次都拿,我老婆子都……”
溪氏如一枝柔软的柳条,柔软地站在那儿,身躯微微佝偻,面带笑容,笑容安静,“干娘切莫如此推辞,干娘若是不拿,我下次都不好再找干娘办事儿了,是不?”
王婆满面欣喜地点头:
“二娘子,要说做媒呢,我老婆子也做了几十年,经过我手成的人,那八只手都数不过来。”
溪氏连连点头,又夸赞王婆是月老之类。
王婆越听越欢喜,掩嘴笑得前扑后摇,在溪氏问起所托之事时,才又愁容满面地说道:
“按理说呢,徐公子长得一表人才,文采又好,还是童生,不愁无人嫁他,可二娘子也知道,自古以来,我们绍兴这彩礼,若是富户,必不能少了六七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少一点也要三五百两,不然人姑娘家人在本地抬不起头来……”
溪氏在晚风中,如同一枝柳条,柔弱,好看的远山眉也渐生愁容。
拐角处。
徐渭这才知道,原来这人竟是为自己做媒?
彩礼六七百两…按照六百两来算,噢…天杀的三十六万块!
前世为彩礼愁眉苦脸,没想到,穿越了还是逃不过彩礼……
只听那王婆继续道:
“二娘子,老婆子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溪氏眼眸平静,手里却攥紧丝巾,“干娘请讲。”
王婆笑道:
“徐公子现年已经二十岁了,在咱们绍兴府,二十岁还未成婚的男子,可不多,若是他不嫌弃…隔壁县倒是有个寡妇,生得好生模样……”
溪氏身体抖动了一下,连忙阻止王婆的话:
“干娘,此事万万不可,我那小叔,饱读诗书,志向远大,自是不能同意的…若是干娘寻得哪家姑娘…不要彩礼。”
溪氏欲言又止,她自己都说不下去,怎么可能会有姑娘不要彩礼。
王婆看出了她的尴尬,忙接话:
“老婆子明白,寻个不要彩礼的姑娘。”
溪氏语气也变得微弱了许多:“那就劳烦干娘了。”
“好说好说,那二娘子,老婆子我就先回去,这天气像是要下雨咧。”
“干娘慢走。”
王婆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