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包景年的家人睡着了，他仍在坐在破书桌前发愁。

把楚轩和时迁迎进来后，他给二人倒了两杯淡茶。

“包节级，我此番前来，是为了向你打听一个人。”楚轩开门见山。

“谁？”包景年问道。

楚轩小声说：“杨家将的后人，杨志。”

包景年看了他一眼，说：

“下在死牢里了。高太尉的儿子让人杀了，他是彻底气疯了，逮谁就找谁撒气！已经杀了好几个手下！杨志这个时节撞上来送礼，想要官复原职，高太尉根本不听他说话，下令打八十大板，往死里打。只打了二十大板，人就晕死过去了。”

虽然早就有此预感，结合高俅的人品来判断，不难得出这个结论，但当这事真实发生的时候，楚轩还是觉得心里咯噔一下。

楚轩拿起茶杯，吹了下，没心思喝，又放下了：“我这么晚登门拜访，可不是为了打搅包大人休息……”

包景年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次，不好办。上次林冲的案子，高太尉还没发疯，开封府不帮着杀人，他就自己找人杀。而这次他已经疯了，他已经放出狠话，如果开封府敢不照办，就让我们跟杨志一起死。”

楚轩朝包景年拱手行了一礼。

给时迁使个眼色，一边走，一边对包景年说：“打扰你了。”

“楚轩，你且留步。”包景年叫住了他。

“我想了解的事，已经了解了，感谢包大人赐教，不耽误你休息了。”楚轩又行一礼。

包景年的黑脸上挤出一丝笑意。

那笑意中尽显疲惫和苦涩。

“楚轩，楚先生，楚义士！你以为当今这世间，只有你一人身怀正义吗？”包景年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问道。

楚轩摆了摆手：“我是不想让包大人无辜送命。”

“也不听听我的想法，就走吗？”包景年道。

“愿闻其详。”楚轩停住脚步。

“我和孙定，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与殿帅府抗争到底！杨志乃忠良之后，皇上已经下旨大赦，免除所有罪责，他高太尉凭什么还要判他死罪？这天下是他高俅的天下吗？”包景年的话慷慨激昂。

但是美中不足的是，他不敢说的太大声，怕吵到家人。

他不怕死，却非常害怕连累家人。

而这事，本身就是悖论。

政敌下决心干死你的时候，会留着你家人慢慢积累力量，为你报仇吗？

“你们知道这样做的代价吗？每个身处这场乱局中的人，都是随时丢命的棋子，到最后只能成为高俅这类人的筹码。”楚轩道。

“我话已说完，阁下可以走了，不送。”包景年的黑脸上面无表情。

楚轩和包景年对望一眼。

似有千言欲相劝，此时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包景年又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有些时候即使是万丈深渊也要走下去。你我相交一场，虽然你是英雄好汉，但你若在这个时候劝我惜命，我会看不起你。”

楚轩一言不发，告辞离去。

什么也不用多说，一个字也不用多说。

那两个为了维护正义和道统的人，是不在乎牺牲生命的。

正是因为有他们这样的人存在，老百姓活在这个黑暗的世道，才不那么绝望透顶。

而他们以死相抗的打法，会彻底打乱高俅的节奏，使他成为众矢之的。

他绝对不敢一意孤行。

否则只会让高俅的政敌童贯、蔡京等奸臣抓住把柄，往死里整他。

到那时，杨志的命能肯定保住。

只是孙定和包景年，就不好说了。

次日早上开封府公审杨志逃亡案，汴梁百姓得了消息，早就把衙门口挤了个水泄不通。

足有十多万人挤在大街上等着听判决。

他们的心情极度复杂。

杨家将那是什么人？

为朝廷流血牺牲的人！

为了赵家的利益送命的人！

他全家付出那样的代价，现在朝廷将要如何对待杨家后人呢？

如果杨家后人在朝廷大赦的情况下都能被高太尉杀死，那咱们这些不如杨志有光辉背景，不如杨志有本事的普通人，遇到他那种情况，是不是更是必死之局？

上次全城百姓都知道高太尉在害林冲，不怀好意的那俩衙差押解林冲走上发配之路时，无数百姓相送，在背后偷偷抹泪。

他们觉得连林冲这么有钱，这么有身份，有能力的人尚且下场这么惨，升斗小民还有活路吗？

现在他们等待杨志案件判决的心情比上次林冲蒙冤时更复杂。

开封府贴出宣告，由于本案案情重大，三法司共同会审。

宋代三法司是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会审时审判权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共同行使。

大案要案才有这个待遇。

之所以这样规定，是因为怕有冤假错案，万一杀错人，你再怎么罚尿三杯，生命也不能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