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似乎并未受到外部世事的影响，依旧那么阴冷潮湿，充满郁气。

关在牢内的人大都有气无力的躺在铺了草席的地上，身上盖着不知道有多脏有多旧的破棉被，蜷缩成一团，却依旧冷的直打摆子。

在大牢内深处的某个牢房内，只关着一名犯人。

这名犯人穿着破袄，许久未洗的半白头发虽然满是油污，却一丝不苟的扎了一个发髻，不像其他牢房的犯人那样披头散发。

只见他面朝北跪着，那姿势像是在面壁思过，又像是在为谁缅怀祈祷。

他身材高大，腰杆挺直，虽然年过半百，却依然健硕的像个年轻人。

他的神态看起来也不像是待罪的犯人，似乎不以自己待在刑狱而惴惴不安，只是泰然自若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牢房外走来几名狱卒，为首的那人腰上挂着发出叮当叮当响的一圈钥匙，跟在他身后的两人则是手按腰刀，一脸警惕。

只见他像是走在自家宅院一般闲庭信步，随后停在了一间牢房前。

“海大人，今日新帝登基，颁了大赦天下诏，这诏书上有大人您的名字，陛下不但赦免了海大人您的罪过，还让您官复原职。恭喜大人可无罪出狱了，可喜可贺啊。”

这名狱卒一边打开牢门，一边对着牢房里那名跪在地上年过半百的犯人笑着说道。

跪在地上不知有多久的海瑞闻言，自顾自的朝北方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双手撑地，慢慢站起转身，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毫无怨言的脸。

“李主事，这段时日，刚峰谢过您的照顾了。”

海瑞朝那名狱卒，弯腰拱手谢道。

“哎哟，海大人如今官复原职，算是卑职的上官了，卑职可不敢受这礼。”

李主事见了，急忙侧身，连连摆手。

“应该的，这十个月若非李主事的照顾，我说不定就死在狱中了。”

海瑞诚恳地道。

“大人您清誉名满天下，朝中徐阁老等诸位大人都嘱咐卑职要好好照顾您，卑职也是受了诸位大人所托罢了。海大人，请收拾收拾出狱吧。。”

李主事笑着说完，随后侧身站在牢房门口。

海瑞在狱中的东西不多，就是几身衣物和一床家人递进来的棉絮而已。

他收拾好东西后，走出牢房，躲过那李主事想要帮他拿行礼的手。

“海大人，请吧。”

李主事见海瑞如此，也不在意，反正这十月的相处他早已知晓海瑞的性格，只是伸出右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让海瑞跟在他的身后。

走出刑部大牢，见到那久违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但那早已习惯昏暗视线的双眼经受不住太阳的明亮，让海瑞下意识的将双眼眯起。

一封《治安疏》让他因言获罪，承受了十月的牢狱之灾，本以为那封奏疏递上去后，自己一定会死，甚至连棺材都准备好了。

但谁曾想，他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待在牢狱之中长达数月，直到大行皇帝宾天，新帝登基，他也因此受到赦免出狱。

“夫君！”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海瑞定睛一看，发现对面的街边，站着一名衣着补丁、头发半白的老妇。

入狱前，不到四十的妻子的头发还是全黑，如今却和自己一般头发半白。在自己入狱的这十个月，妻子过的有多苦不言自知。

“辛苦你了。”

海瑞走到妻子王氏跟前，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吐出了这么一句硬生生的话。

“夫君，我们回去吧，娘还等着你呢。”

王氏紧皱的眉头舒展起来，笑着说道。

老夫妻两人并行，慢慢回家，慢慢说话，两人一步一步，从青发葱郁慢慢白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