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试镜的前的一周,张然每天只有两件事,一个是读剧本,一个是将一切演技方面的困惑记下来,然后求教于王教授。
德高望重的教授会尽量帮他解答难题,但术业有专攻,遇到他不懂的问题,也会把其更专业的导师请来。
渐渐的,张然的困惑并没有减少,反而逐渐增多,只不过是从演技领域,迈进到更深奥的人类情绪领域——我们在舞台上究竟在展示什么?
于是,王教授又请来BD的心理学专业教授,为张然讲解情绪的本质,在那里,他又学到了更多东西:最能打动人类的情绪的本质,往往来自于人类本身,它可能发源于很多的地方,但一定包含个人的成长和生活、个人真实的“历史”。
这样的“历史”相似的越多,被感受的越多,共鸣也就越多。
简单来说,你活得越入世,你的表演越有可能犀利,你活得越仙气飘飘,便会越脱离群众,因为你的情绪就很难再打动任何人。
大俗即大雅。
然后,张然的不懂的更加多了。
但这只是学术上的不懂,在表演专业领域,他就像超级赛亚人濒死又重获新生般,得到了质的飞跃。
北电历史上,很少有哪个学生为了磨炼演技,能得到如此多资源的加持。
王教授可以说为了自己脸面,用遍了自己的人情。
但他还是忧心忡忡,因为一周时间太短,而张然更多是理论上见闻增长,表演不是理论好就好,你必须真得站在舞台上,和观众面对面交流。
你需要确实打动观众才行。
这一点上文璋拥有巨大的优势,他可能不需要一丁点理论,因为他的经验足够丰富,成绩足够耀眼,他本能的知道应该怎么表现人物。
最重要的,世界上没有“演技评判器”,一切都是观众说了算,而最有发言权的观众——腾华涛——和文璋合作过无数次,他们互相了解,很多时候,或许一个眼神,就能轻易击中对方的心坎。
文璋的优势如此之多,以至于王教授想不到张然应该怎么赢。
如果放在其他人身上,他的担心很有道理,但张然前世已经经过无数实践的磨炼,更新理论知识只是在给他的演技更换一对翅膀,由麻雀的翅膀换成大鹏的。
他做过导演,视野更高,知道导演的心理,知道他们真正想要什么。
并非必输的局面。
试镜前一天,张然来到约定的影视公司,在最近的酒店开了一间房,他今晚会睡在这里,充分休息,为了明天得到一个更好的状态。
他通过一些言语上的技巧,打动了影视公司的保安,进入了门禁森严的办公大楼。他找到即将要进行试镜房间,在里面呆了半个小时,翻箱倒柜以熟悉环境。
试镜通常是无实物表演,这并非真的无实物,演员要利用周围一些看到听到触摸到的东西,激发自己的情绪。
如果把演员比作一条小船,那情绪就是载着小船的大河,船往哪里走,并不由它的意志决定,而是由河的意志决定。
张然没有只准备剧本里的桥段,他为自己设计了一系列情绪饱满的其他场景,喜、怒、哀、乐……以应对可能出现的不同状况。
如果演员是战士,那此刻的张然已经武装到牙齿,明天的试镜就是战场,他从没想过死,他一定会活下去。
他已经告诉过杨蜜试镜的事,杨蜜故意表现得无所谓,张然知道,她不想让他压力太大。
临睡前,杨蜜给他打来电话,跟他东拉西扯,却绝口不提第二天的事,她想利用聊天排解他的压力。
明明她那里也要拍戏,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担心着他,这让他很感动。
张然让她叫自己两声好哥哥,杨蜜骂他臭傻比,可临撂电话前,她还是叫了,虽然因为羞涩而粗声粗气,跟张飞似的,但他还是很满意。
月亮作伴,一夜安眠。
第二天7点,张然自然睡醒,洗了个澡,换上一身早已准备好的得体服装,在楼下的美容院吹了一个清爽的发型,又在酒店的餐厅听着肖邦的曲子,配着咸菜喝了些粥,然后步行来到几十米外的影视公司办公楼。
试镜时间是9点,张然8点45到场,不多久,导演和制片人也依次到来。
张然仿佛忘记了接下来有试镜,像个多年的老朋友似的,和腾华涛导演自然而随意地打招呼聊着天,股票,国外流行电影,英国美食,还有他之前新上传的喜剧短片《极道父女》。
腾华涛导演很佩服他的才华,说自己很喜欢喜剧。
然后他们开始聊脱口秀,聊漫才,聊相声,聊小品,聊周星赤,聊赵本闪,聊春晚越来越难看。
两人越聊越投机,越聊离得越近,终于,张然从表演席坐到了评委席。
时间到10点钟,前台小妹上来送了五趟咖啡,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文璋毫无踪影,又过了二十分钟,他才姗姗来迟。
他蓬头垢面,衣服邋里邋遢,眼睛还是红的,眼角有眼屎,似乎刚睡醒。
在张然挺拔、英武、精明干练的身影前,他像一个没有丝毫进取心的群众演员,这是当天他犯的第一个错误。
见到对手来了,张然做足后辈的姿态,伸出手,大步走过去,主动弯腰向文璋打招呼:“老师您好,我是张然……”
文璋不但没跟他握手,甚至当他是空气,看也不看,径直经过他,跟腾华涛点头握手:“路上堵车。”
任何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只是睡过了,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撒谎。
明明第二天就是试镜,他却一点儿也不重视,把自己搞的状态全无,这是他当天犯的第二个错误。
张然收回自己的手,无所谓的耸耸肩,冲腾华涛笑了一下。
腾华涛还是想给文璋介绍一下:“小文啊,张然对喜剧很有理解,是个人才,将来肯定会成为大导演的,你看过他最近的作品吗,《母亲的信》可好玩了……”
文璋却不接茬,冲腾华涛皮笑肉不笑得说:“腾导,咱们开始吧,我下午还有事。”
他不喜欢张然,他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表达这个意思。
张然出奇得可以理解,因为他的存在,这位前辈才必须像个新人似的参加试镜。
但他竟然不觉得恼怒,他想起《无间道》里的一句台词,“你见过有人去殡仪馆和尸体握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