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午饭五个人吃，秦风做了满满一大桌子得有十多盘菜。

四个姓王的外加秦风这个地地道道的“外人”，画面看起来却有些出乎意料的和谐。

至于原因嘛……

老爷子肯坐下来跟秦风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就已经很让人意外了。

可要说和谐在哪里，又完全说不上来。

人们往往只会关心负面的东西，例如违和感，那是一种刺痛人眼球的视觉冲击，让人渴望表达自己不同的观点。

可和谐就是和谐，是无法特别说出来究竟和谐在哪里的。

王老爷子看着面前这一桌的菜，有一半都是他所熟悉的姑苏菜系，先不说尝起来味道如何，光是卖相已经能打满分了。

神秘又古老的东方人历经数千年演变来的饮食文化，一言以蔽之便是民以食为天。人们在乎吃的好，也在乎这吃进嘴里之前的菜看上去卖相有多好。

“是下了功夫的。”

王老爷子破天荒夸赞了秦风，他不是那种故意刁难的性子，有事说事才是老爷子一生的坦荡。

“我原以为你会为了讨好我，就只做我们家乡的菜。”老爷子开口说道：“老实说，我这些年出门在外，凡是能让我坐下来吃饭的人少之又少，而那些人无不倾尽所能，来满足我的口味。”

他看向秦风，“你是唯一一个做了半桌子本地菜的，对自己手艺这么自信？”

并非嘲讽，而是认真询问。

秦风点了点头：“当然自信。”

他又不是姑苏人，平日里也就安若偶尔嘴馋了，想吃姑苏菜了，他才会下厨给小女友打打牙祭，让她开心些。

更多的时候，还是做拿手的鲁菜——以海产品为主、观海市自成一派的胶东菜系。

做起来自然得心应手，有着十足的自信。

但紧接着，他也说出了另一个很单纯的目的。

“另外就是让您知道，您现在吃的这些，就是安若平常吃的饭。”秦风微微一笑，无比真诚：“山珍海味以您的身份，走到哪不能尝尝？但今天吃了这一顿我们这的家常菜，就算您回了姑苏，等到想孙女了，咂咂嘴，便能知道她彼时彼刻吃的什么，吃的好不好。”

说完这话，他转头看向王安若，“安若还挺喜欢吃我做的菜，很少下馆子或者点外卖了。”

后者脸颊绯红带着幸福的微笑，低了眉，却不害羞，反而有种落落大方。

王老爷子一愣神，身旁坐着的王仁伟沉默不语，而王仁贵已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了。

虽然心里已经无比坚定了，但在这一刻，他仍是觉得女儿能有这样的人陪伴着度过余生，真是太好了。

老爷子回过了神来，拿起了筷子。

没人知道刚才那句话对他的冲击有多大，即便是在座的其他几位。

不得不说，真诚永远是必杀技，适当的话还得加一点口才。

对于秦风而言，老爷子是客人；对于其他人来说，那是家里的一家之主。他只要不动手，谁也不敢先动筷子。

即便是老爷子开始动筷子了，几人也是眼巴巴看着，等他开口之后再吃。

王安若双手托着腮，嘴角微笑，满怀期待看着自己爷爷，眼睛里闪着光。

她对秦风有着绝对的自信。

老爷子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送进嘴里，勾芡的汤汁就是很传统的番茄和糖醋汁，这味道一进嘴里，不呛，非常柔和。

这一点就足以让人眼前一亮了，汤汁的那个糖醋味不顶口鼻便是合格，柔顺的口感更是绝佳，酥脆度也是上乘，再加上鱼肉都是每天有专人送货上门的新鲜货，这道菜可想而知。

他望着这道松鼠桂鱼，点了点头开口了：“都别愣着了，趁热吃。”

说罢最后意味深长地看向了秦风，“确实有自信的资本。”

王家人都知道，这句话能从老爷子嘴里说出来，是多高的评价。

奇怪的是不论是王安若还是王仁贵，都对老爷子溢于言表的满意一点都不惊讶。

他们是吃惯了秦风手艺的人，对于那些第一次尝他做菜的人所表现出来的感到惊讶，已经习以为常了。

真羡慕有个没吃过秦风做菜的嘴啊！

能再体会一把那惊艳的感觉。

王仁伟尝了一口之后便欲罢不能了，他许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且正宗的家乡菜了，几乎一顿饭的时间，只顾着吃那些姑苏菜，米饭更是添了一碗又一碗。

而老爷子却让秦风有些出乎意料。

他一直在吃桌上的胶东菜……也就是秦风平日里做的那些家常菜。

望着老爷子那每一盘都仔细品尝的执着与认真，秦风想明白了。

这便是源自亲情的爱啊。

估计老爷子吃完了以后，都能猜出王安若最喜欢吃的是什么……这是源自从小养大的血脉相承。

他太想知道自己孙女过得好不好了，你永远不可能让爱你的家人停止牵肠挂肚，尤其是隔辈亲，尤其是把自己养大的老人们。

你在外面受的每一点委屈，都能让他们心疼到睡不好觉。

王仁贵挺着个大肚子乐呵呵的东一筷子西一筷子。

比起大哥的如履薄冰和对父亲的敬重，还有二哥的精明和心机，他反而是对老爷子了解最多的那个儿子。

老爷子吃饭的时候一言不发，但王仁贵很清楚，有一件事是稳妥了。

他最关心的事。

食不言寝不语，王家的家训之一，饭吃的悄无声息但一点都不压抑……因为菜实在是太好吃了，多说一句都是浪费。

吃完了饭，十多盘菜五个人只剩了一点点，也就够小两口吃下一顿的。

老爷子在客厅里坐着品茶，等小两口刷完了碗，终于有话要说了。

他站起身来，穿上自己脱掉的皮大衣，走到门口显然是要准备离开了。

“直接让你爸妈来见我。安若是我看着长大的，只要我还活着，她的婚事我说了算。”王老爷子看着秦风，神情平淡。

说完在秦风愣神当中，头也不回开门走了。

他本想着去送一送，王仁伟则拦住了他。

“我想……”他犹豫片刻，最终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样，不似之前任何时候跟秦风说话的语气了：“我们该找个时间好好谈谈了，在你从江城回来以后。”

“行了不用送了，”王仁贵笑呵呵地看着秦风和自家闺女：“你想加入我们爷几个的谈心还早呢，而且……”

他压低声音，神秘地笑道：“把家收拾成原样也挺麻烦的，赶紧忙活吧！”

说罢王仁贵拍了拍秦风肩膀，大有勉励和欣慰的意思，今天秦风的表现在他看来很好。

等人离开了，秦风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王安若。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自己理解的没错的话，老爷子刚才那话是已经松口了？

若是单单说安若的婚事他说了算，那就是他不同意这门婚事，王叔再打算盘也没用。

可在前面加一句让自己爸妈直接去跟他谈，那意思就变了味。

去谈，就说明能谈。

能谈就有谈成的可能……如今看来还不小。

饭桌上那句“你现在吃的就是你孙女平时吃的”对于王老爷子的冲击着实不小，让他看到了一些本质的事情——

两口子过日子能不能过好，要看他们的现在和未来。

王安若最了解自己这个爷爷了，爷爷的性子就是免谈的事情绝对不松口，像之前明确跟秦风说了不会同意他们两个的婚事。

而如今既然肯谈，那就说明爷爷已经让步了。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爷爷肯让步呢！

于是王安若走到秦风面前，手放在他的衣摆上帮他整理衣服，把领子弄平，又翘起脚帮他把头发捋一捋。

“去换身衣服。”她轻声说道：“我们下午就去江城吧。”

“嗯。”

秦风点了点头，手放王安若的下巴前，她自己便轻轻把头靠了过去，主动用下巴蹭他的手，跟粘人的小猫似的。

王安若的皮肤很好，下巴的手感也滑滑的，还有一点冰凉，又白又嫩，一点赘肉都没有。

秦风托起她的下巴，弯腰吻了她。

——

江城，一座离着观海市不远的县级市，整座城市的人口在周边算起来不多不少，经济也不多不少，就像是它的存在感一样，不多不少。

一条河流穿城而过，将城市一分为二，江城也因此得名。

这里没有观海市的奢靡，没有高楼林立的繁华商圈和写字楼，也没有车水马龙无时无刻不再堵车的马路。

甚至就连晚上十二点之后的外卖，也只剩下了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还提供服务了。

可这里也有着大城市没有的缓慢节奏。

那些藏在绿林和白墙红瓦之间的小街道上，随处可见支着桌椅打牌的男男女女，除却个别老人之外，还会有下了班的年轻人也凑过去来两把。

公园里从下午开始便有络绎不绝的人群，有背着太极剑穿着统一制服的老人，也有下了班去遛弯的情侣，自然还少不了晚上的广场舞。

想在江城找一个有网的篮球场是很不容易的，可即便是想打球的人要么翻墙去进中学、要么骑上电动车横跨半座城市，但这依然阻挡不了一座城市里对篮球热爱的男人们。

“你会打球吗？”

迈凯伦路过一处公园的球场，停在路口等红灯，副驾驶的王安若看着球场上打球的那些人，突然转头问秦风。

秦风点了点头：“会，大学的时候课余活动除了窝在宿舍里打游戏，就是被隔壁宿舍喊去打球。”

听到这，王安若眼睛一亮：“打得怎么样？”

哪个女孩没有幻想过自己的王子是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白衣少年？

虽然现实是穿白衣服打球很傻，骑白马的也可能是唐僧。

秦风微微一笑：“大一军训的时候，他们还只是缺人拉我去凑人数，等到下学期已经是先来问我去不去玩，我要是去，他们再喊其他人凑数了。”

“那我怎么从来没见你打过球？”王安若来了兴趣，她想看秦风打球。

会打球的男孩子确实很帅。

虽然秦风已经够帅了，有种书生气质的儒雅，但会打球的书生岂不是更有看头？

“工作了哪有时间。”秦风摊了摊手：“又不是学生了，没那么多空的……游戏我都不常玩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确定是哪天，等到秦风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发现电子游戏对自己来说索然无味了。

或许人总要经历这一时刻的，曾经一款新游戏通宵达旦也要玩的少年，也会变成打开电脑面对着满屏游戏，感到意兴阑珊的大人。

“嗯……”

王安若鼻腔里发出短暂的哼声，又转头看向球场了。

她可能在思考如今秦风的球技如何，还能不能一睹风采。

秦风懂她的深浅可不只是物理意义上的，看穿女友的心思是男友的必修课。

“有空带你去球场玩玩。”秦风笑道：“不过下次去球场，就不开这辆车了，太惹眼。”

王安若没有问为什么，她已经知道原因了——

那离着不远的球场上，不管是在打球的还是在旁边围观的，这一会儿心思都不在那一颗篮球上了，他们齐刷刷看过来，显然是对秦风的豪车更感兴趣。

除去篮球，汽车也是男人们的梦想。

江城很少有开得起这种豪车的人，所以有辆迈凯伦在等红灯，显然比篮球有吸引力……球哪天都能打，但迈凯伦在江城可不多见。

王安若轻轻笑了，她喜欢这种自己男友被人羡慕的感觉。

不论是有钱，还是有个明星女友。

如果有人夸赞她，她不会太高兴，可若是有人夸她的男友，那王安若瞬间便会对那人观感好了许多。

因为在她看来，秦风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才华和温柔换来的，他值得被别人夸赞。

虽然如此，可她还是有一点点的顾虑。

“你回家来见你爸妈，开这样的车会不会太张扬了些？”王安若怕被邻居们说闲话。

秦风则轻笑一声，“要的便是衣锦还乡。”

他总在外面打拼，年纪轻轻已经立业，如今也要在观海成家了。

许久未曾回来，现在已经没有要隐瞒身份的必要了，若是还像上次似的坐火车回来让当妈的开车去车站接，那和锦衣夜行有什么区别呢？

“你开心就好。”王安若眼睛笑的像两个月牙，“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秦风不知道她心里又想什么鬼主意呢，他都习惯了王小姐私下里的古灵精怪了……虽然在不熟的人眼里，是个气场十足、冷若冰霜的准天后。

可就像她说的那样……你开心就好。

随她去吧。

信号灯变绿，秦风一脚油门拐进了左转等候区。

“去你爸妈家不是应该直行吗？”王安若略有惊讶于秦风的变道。

而秦风则惊讶于王安若居然只去过一次就能记住自己家的路……而且还是坐自己老妈的车记住的。

“这个时间家里没人的。”秦风解释道：“但我知道去哪能找到她。”

——

江城的出租车司机，平均一个月要跑上万公里。

从江城到观海有一百公里，从江城到漠河有两千六百公里。

江城的司机们每天都在用车轮，丈量自己在这座城市里的人生。

其中秦妈是江城司机们的一个例外——

除却她是个女司机，还因为她是这座小县城里最后一个拒绝使用打车工具的出租车司机。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路上已经少了挥手拦车的行人了。

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一个司机的车上都有好几部手机了。

越来越多的同行们开始注册网约车司机，开始和网约专车分一杯羹。只有秦妈坚持去载那些在路边挥手的乘客，于是她的客人平均年纪越来越大。

用她的话说，难道以后不会用手机的人、手机没电的人在路上就打不到车了吗？

不应该的。

大城市这样她没办法，但小城市里总得有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