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薄名,本就愧君之远行,何敢言教。”
这态度,温恭谦顺,但却让她想起一早那绿林帛信所书的四个字:
招风揽火。
“薄厚之言,自家未必说了算,不知今日先生可愿与我一弈。”
沈清极狭长狐眸轻抬,眸光落于那缠绕在纤腰处嵌着宝石的手柄上,片刻:“荣幸之至。”
青追极有眼色的平端紫檀棋枰放于庭中,细致的将点茶放于两侧,茶汤沸腾,熏香缭绕,意境非凡,沈府管事擦了擦额间冷汗,让侍从将矮椅对立而放。
事毕,屏退左右,正庭之中二人各执一子。
她持起白子,落于右上三三,金角:“先生同沈家是什么关系?”
“自是亲堂。”沈清极唇际挂着淡笑,鸦羽的睫毛微压,不动声色的落下黑子,攻守兼备。
她执起第二子占据沈清极的右上星位,棋风迫人,淡道:“沈氏乃卫家旧部。”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自是不必多说。
他摸起黑子,扳了一子:“武安君心中既是早有结论,又何必非求个答复。”
她执起第三枚白子,直落天元,一手先礼后兵,拿捏的极好:“先生周游列国,对天下局势,山川险隘当是极为了解,久闻先生一策反间计,使得东齐铁蹄北上,直逼北燕,掠夺边城,如今莅临卫国,是看上了哪座城池呢?”
“生逢乱世,各方予夺,沈某所做只是自保,并非报效。”黑子细密布局,层层包罗,潜在方圆之下,他不疾不徐的落下一子,分毫不乱。
“哦?先生之意,无图卫国。”星位尖冲,取外之势。
“纷争四起,求变图存,早已是迫在眉睫,”他狐目映着她潋滟的凤眸,不卑不亢,“武安君见十里淮渭,晋阳浮图,却不见马革裹尸,血染山河,适才会对卫国怀抱期待,一人力难抵众人推,朝堂洗不净的,唯有以战止战,以杀止杀,方开新太平。”
“国主昏聩,庸才乱国,今儿的淮武王府就是当年的先晋容氏!”
卫挽骤然抬眸,清潋凤眸下是春水划开了冰河,打碎冰面翻腾涌出:“先生当真巧舌如簧。”
沈清极狭长狐眸蕴着笑,唇角延展,脊背不弯丝毫不惧,守卫镇角:“沈某因时势而断,卫国近年来的桩桩件件已无称霸之势,却占据中腹,自是无人不想咬上一口。”
“晋楚之富,不可及也,三家分晋之际,卫国占领晋国以北大片土地,获利最多,如何没有称霸之势?”她冷媚的语调悠扬,似凛冬红梅绽放空气之中,夺人心魄。
棋枰之上,黑白相交,互扳厮杀。
“天下无一心,七国无独强,南楚桀骜,占地之广,临水而居,近些年贸易通利,若先晋犹在,尚有一敌之力。西秦粗横,又非血统诸侯,当年遭遇义渠包围,西秦部族以陇西大山为屏障,长期血战磋磨之下,养出的凶性,深入骨髓。郑国近些年承袭先晋变革之举,且知重金蓄养良驹武卒。东齐纵横阖辟,名士辈出。北戎、北蜀等蛮族,无一不对中原虎视眈眈,而卫国,便是蛮夷挥师南下的第一屏障。大争关头,国主斩杀前朝功勋遗孤,打压武将,克扣军饷,任由氏族弄权,多年以来的立国根基早已溃烂,难以称霸天下。”
随着他的阐述,玛瑙棋子交纵,最终以贴掉白子六目半,黑子领先一目半,落下帷幕:“承让了。”
“呵……”她低眸纵观方圆,不禁诧异其黑子包罗的陷阱缜密相连,潋滟凤眸微抬,丹唇轻勾,虽是笑着,但却使人倍感冷冽:
“古人有云: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先生呢?”[2]
沈清极盯住那双不动声色之下,却蕴含无限杀机的凤眸,良久,薄唇勾起,一展广袖,怀中抱月作揖:“若君为尧沈某便为舜,君为商纣,沈某愿为傅说胶鬲,君若为武安君,沈某便是臣。”
“臣愿为君栽参天梧桐,伺君为明主,令君扶摇列国,以镇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