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小山上学的时候,他们家已经是队里数得上的困难户了。不是爹娘和大哥大嫂不干活,而是无论他们怎么干,都赶不上爹娘送出去的多。
每年爹娘都明里暗里地把家里的口粮往出送,大哥大嫂都是勤快人,可爹娘就像个大窟窿,他们挣多少爹娘都能给漏出去。
大嫂为这事儿没少闹,可爹娘那都是在做善事,她闹得太严重了让人看不起,闹到哪儿去爹娘都有一堆大道理,大哥又是只知道闷头干活的人,她一次次失望,人也就慢慢地变得刻薄起来。
周兰香设身处地地站在大嫂的位置想想,其实大嫂就是另一个自己,只是她爹娘不会像王家人那么坏,可一样让大嫂挨饿,让大嫂的孩子挨饿受苦,那些送出去的粮食和钱也有大嫂一份,她迁怒小山和自己虽然不对,可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而且如果当年她去生产队干活,至少挣的公分能填补家里一些,不至于让大嫂一点都摸不着。而小山不上学也可以去挣工分了,一个只花钱吃饭不挣钱的小叔子,和一个可以自己养活自己的小叔子,她当然选后者。
毕竟家里穷成这样都是公婆闹得,她一个做嫂子的凭什么还要为了小叔子着想呢!
大嫂嫁进来一辈子都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一直到十多年以后生产队解散了,她都没吃过一顿饱饭,两个小侄女也一直被饿得面黄肌瘦。小侄女从小就营养不良经常生病,几年后一次病重,大哥借来给孩子看病的钱还让爹娘借出去了,孩子耽误了看病,落下了病根,一直病病殃殃的直到出嫁身体还是不好。
大嫂越来越刻薄,骂人越来越狠毒,三十多岁头发就白了一半,可她还是勤勤恳恳地干活,尽心尽力地照顾孩子丈夫,就是跟大哥关系越来越差,也实心实意地跟他过了一辈子,把两个女儿教得很好,让大哥到老了有个家,有人给养老送终。
这样一个女人,前世其实是大哥的恩人。
所以周兰香现在能想到的都是她的不容易,也愿意尽量跟她缓和关系。
就是不能亲如一家人,也不能再像仇人一样,至少得让她能跟大哥和小侄女亲近起来,让她能有机会尽量照顾一下他们。
周家在屯子最后街的西头,西边邻居就是韩爷爷的老宅,老宅跟生产队队部只隔着一条村路和一块空地,离大路和水井都近,是屯子里难得的好位置。
不过跟韩爷爷家老宅整齐的木板障子和青石瓦房比,周家那三间土坯房和低矮破烂的障子就显得太寒酸了。
周兰香离老远就看到八岁的大侄女大妞背着个比她矮不了多少的大背筐往院子里挪,她赶紧快走几步赶过去,把那一大筐苞米瓤子卸下来。
大妞又黑又瘦,八岁的孩子看着像六七岁,头发枯黄,穿着她娘的一件补丁罗补丁的破烂大褂子,脚上趿拉一双开花破棉鞋,千层底磨掉了一半,根本不跟脚,竟然是小山去年换下来的。
大妞这两年一年也跟小姑说不上一句话,有些陌生地看了好几眼才认出来,愣楞地看着她不说话。
周兰香看着侄女这个样子鼻子直发酸,摸摸大妞的头发把眼里的热气压下去,大妞吓得赶紧后退一步,往周围看了一眼才小声开口:“我爷奶都不在家,小叔也不在家。”
周兰香蹲下身,柔声问她:“你爹娘在家吗?小姑今天不是来找你爷奶和小叔的,是来看你和二妞的。”
大妞还是愣愣的,她从懂事起就听娘骂大姑小姑和小叔,很小的时候偶尔跟小姑或者小叔亲近一下娘肯定对她又打又骂,后来她就不敢靠近小姑和小叔了,这两年他们也不再偷偷来找她了,小姑忽然跟她这么亲近,她根本反应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