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恒最后还是回到之前的客栈打通铺,没办法,再有英雄气也得对饥寒穷三字低头。毕竟没有人可以永远抬着头,除非他头上有片遮风避雨的树冠。
通铺的环境十分不好,现在这个时节来扬州的,不是文人墨客、勋贵富商,就是特意来赚这些人钱财的小人物。与陈恒睡一间屋子的三个大汉,就是这样的人。
他们当中有两个山西的表兄弟,年纪稍轻。有一个从浙地赶来的中年人。都是听闻扬州的富庶,自己又不想待在家里种地,就过来看看有没有发家的机会。
对于陈恒父子二人的出现,他们像每一个萍水相逢的过路人一样,十分健谈,爱聊着天南地北的见闻。
其中来自浙地的陈大哥,在金陵跟扬州两地都待过。他是这样评价它们:金陵的大街上是属于王公子弟的,他们爱骑马,爱游街。喜欢一切热闹又新鲜的东西。而大多数的金陵人,都生活在巷子中,除了必要的摆摊外,其实很难在阳光下注意到他们。
因为你的目光只会看到那些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扬州则不同,扬州城有种诡谲的魅力,会让每一個扬州人簇拥到大街上,去享受眼前的花花世界。可他们在不知不觉间,也托着天上的富甲盐商。
说到这里,陈大哥舔舔上唇,感慨道:真要说起来,扬州城还是更适合讨生活。起码富商手中能捞到些油水,而在王公子弟那里,你能碰到的只有麻烦。
陈恒听完,只能用长久的沉默作答。离开山溪村后,那份看见扬州城的兴奋消散之际,这个世界真实的一面,如退潮后的礁石裸露在眼前。
山溪村是山溪村,扬州城是扬州城。
地隔一方,便是人隔一界。
这天晚上休息时,陈恒被他爹护在怀里,躺在通铺最里面。身上盖着的被子有梅雨季节特有的味道,少年郎和衣而眠,走入沉沉月色。
…………
…………
第二日清晨,陈恒醒来时,陈大哥还没回来,山西的那对表兄弟已经出门。趁着这段时间,他翻开书籍读了一会。等到陈启从外面买回烧饼,两人匆匆吃过早点,在外面工作一整夜的陈大哥,才疲倦的返回屋内,几人简单交流几句,陈大哥便到头就睡。
为了避免吵到他休息,陈恒拿起书走到客栈外,寻了一个僻静的角落。这是河边的一处石墩,人少有阳光,又能看着潺潺的河水,正适合读书。
陈启遵守着周氏和顾氏的嘱托,半步不离开儿子的身边。那怕是读书,他也默默守在旁边,既不出声也不会乱动。
等到读完书,做完每天的功课。陈恒就可以准备出发去府衙报名了,这是每个参加府试的人必有的流程,官府要确定有多少人会来考。
正午时间的衙门很清闲,负责记录的衙差就坐在衙门的偏房内,当他打开泰兴县制作的文书时,发出惊疑的声音。目光又在陈恒身上顿了顿,又拿起名为‘面貌册’的文书。
“身小偏瘦,面黄脸圆,无痣,浓眉。”
这就是面貌册的内容,用来府里核对考生是否被冒名顶替。一般都是在考生确认参加考试时,才可以去县里制作一份。过了本次考试,就没用了。
等到下次参加时,又要重新制作。毕竟有人一考科举,就是十几年。这么长的时间跨度,不可能一点变化都没有。
一切核定完毕,衙差莫名其妙对他说了句恭喜,并让他留下自己所住的客栈名字。陈恒不知道有什么可恭喜的,也就全当对方是在预祝自己府试顺利。
将一切做完,剩下来就是回客栈等待府试。陈恒只要确保接下来的时间别生病,那此次扬州之行便已成功大半。
等到要吃晚饭时,却发生了一件事。掌柜特意来到门外说:有人来到客栈,指名道姓要找陈恒。陈恒自己也有些奇怪,走到大堂内,果然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见来人衣着不凡,神情下隐藏着几分倨傲。虽是来客栈找人,可自己却站在客栈外,似乎不愿意踏进来。
“敢问兄台找小子有什么事。”陈恒上前询问。
那人轻抚几下胡须,堆出满脸笑容,道:“可是泰兴县案首——陈恒。”
“正是在下。”
“哈哈哈,恭喜小郎君,贺喜小郎君,我家老爷受知府所托,特来有请小郎君到府中一叙。”
“不知你家老爷是谁?找在下又有何事。”陈恒有些摸不着头脑,对这个听起来来头很大的人,并没有多少好感。
“我家老爷叫冯朱,是扬州当地小有名气的盐商。我是府中的二等管事,小郎君可以叫我一声,黄管事。这次寻来,确实是有喜事要恭喜小郎君。”
那人拍拍手,一架软轿便从巷中小跑着过来。他将手指向停下的轿子,又道:“还请小郎君上轿,老爷已在府中略备酒宴,就等小郎君到了。”
陈恒那里肯答应,他爹出去买晚饭还没回来呢。正要拒绝,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后的轿夫,左右架起他,就往轿子里塞。
“等……等一下,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