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还在田里老实干活的陈丐山和陈启,吓得当场就抛下农活往家赶,见到陈恒还在王夫子家老实读书,才相互埋怨起对方听风就是雨。
可也是他们回来得巧,正赶上柳氏拎着包袱来到家中。
这位可是稀客,家中男人一律回避,同样是老太太的周氏坐在大堂内,带着大儿媳招待贵客。
柳氏虽然读过几年书,性格却十分爽利,三言两语道明来意,将随身包袱打开,一件崭新的长袍便出现在周氏眼前。
“这是我外孙开蒙时所穿,老爷性子急,说要给恒儿开蒙,连时间也定的急。我担心嫂嫂家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衣物,便厚颜带来。这件衣服,我那外孙也就开蒙时穿过一次。自从他考中童生,我就将这件衣服珍藏起来。
原想等他今后高中,再拿出此物,让他好生回忆一路行来的艰辛。如今到是赶巧,碰上恒儿开蒙,想来也是冥冥中的缘分。还望嫂嫂收下它。”
一番话说完,里外妥帖,十分顾及陈家的面子,只让周氏听的喜笑颜开,示意顾氏收下。两人又交谈一会,临近分别时。周氏想到陈丐山前面着急忙慌的模样。
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今早听村里说,先生把学堂里的孩子都劝回去了。我们家那口子素来敬重夫子为人,若是让他看到这些嚼舌根的,肯定得好好争论一番。”
柳氏修养极好,只是温和的解释道:“此事到是真的,我早上才从里正家回来。”
你看我这嘴,周氏深感后悔,只好无奈中带点忐忑的问道:“这是为何,可是家中……”
柳氏看着面前的老太太,突然展颜笑道:“老爷说,他教过恒儿,就不想教别人了。”
周氏跟顾氏闻言俱是一震,浑浑噩噩的起身送走柳氏。等她们重新回到大堂,就看到愁眉苦脸的陈丐山等人。
“爹,先生说的那些东西还不准备吗?”
陈启半是骄傲半是苦恼的问道,可他这次用的字是‘不’,想来连他意识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容他们家说不了。
陈丐山抬头叹气,“都开始准备吧,我下午就去找族长。”
…………
三天后,是个吉日。天色尚未露白,群星隐去,旭日将升未升。
村人大多还在梦乡,老陈家却已经灯火通明,显示出主人家的忙碌。大棚里的青牛昂着头,对着空气叫了几声,算是发泄被吵醒的怨气。
“恒儿,该起来了。”
顾氏掌着油灯,来到陈恒的小床边。
“娘,我知道。”
陈恒掀开自己的小被子,从床上跳下来。
“仔细着点,地上凉。”
顾氏正叮嘱着,陈启跟陈淮津提着一个大澡盆走进屋内,上面漂浮着厚厚一层草药,陈恒认不出来,只看到其中掺着松叶,柏叶等物。
“快些进来,娘给你洗。”
顾氏挽起袖子,一副要从头洗到尾,大干一场的模样。陈恒也只能认命,脱光衣服跳入澡盆。
待到洗漱完毕,先前师母柳氏送来的那件青色衣袍,就被陈恒穿在身上。原先有点大,经过母亲跟姐姐日夜修改,才把大小弄得合适。
将头发擦干后,顾氏将陈恒按在身前。往日陈恒梳的发髻,都是时下孩童流行的两团鬏鬏。今天可就不行了,因为他要带儒巾。
等到一切弄好,已经换上书生打扮的陈恒,就被顾氏牵出门。早在院子里等候的陈丐山三人,一见到陈恒的模样,忍不住眼前一亮。
“好好好。”陈丐山的情绪颇为激动,朝着两个儿子说道:“带着恒儿去祠堂,族长跟夫子已经在等我们。”
这一次出门,周氏跟顾氏是不好跟来的,她们只能待在家中。没办法,古代的风气如此。陈恒跟着陈丐山来到祠堂时,天色已经变成灰白,正是灰蒙蒙之际。
族长陈兴先是站出来,带着陈恒给列祖列宗上香磕头,这是告诉他们,自家有孩子要准备读书了,伱们可要保佑着点。
等到族长忙完,就轮到王夫子上场。一副孔夫子画像高挂。画前摆着一张八仙桌,最前头的是香炉,然后就是读书人最爱的几样点心。
细细长长的粽子,形状如毛笔,称之为‘笔粽’,这发音,多读几次就知道它的意思。中间的是四四方方的粽子,形如官印,它的名字叫印粽,寓意嘛,自然是希望孩子早日高中当官。
类似的东西还有很多,诸如定胜糕之类,都成群星拱月之势,以笔粽、印粽为中心分布。
王夫子拿起准备好的朱笔,在陈恒眉间一点,留下朱色,此为开智。再带着陈恒跟孔夫子画像行礼,念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陈恒也跟着念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礼成。
见王夫子点头,族长陈兴跟爷爷陈丐山,一个拿锣,一个打鼓,只能敲三下,这是告诉列祖列宗,亦是同村人,咱们村也要出读书人啦。
亲身经历一番开蒙仪式,陈启、陈淮津才意识到,读书是件多有份量的事。目光悄悄的落在夫子身旁站的笔直的身影,陈恒面容肃穆,双手负立,任吹入堂内的清风拨弄衣摆。
此时天边第一道阳光,正通过祠堂中间的空当照进来,祠堂外,雄鸡起而鸣,东方大白。
站在檐角的阴影下,目睹此情此景,王夫子轻捋胡须,摇头晃脑道:“好兆头啊!”
也不知他是否会想起几十年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