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走水,虽未伤及人命,但有十来人受了伤,且时逢年节,那日茶馆中人又多,便成了一场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的事故。
年三十那日温阑便是去了京兆府之后赶回来吃的年夜饭,初一一早,他不及接待家中来客,又匆匆忙忙赶去京兆府。
温阑不在,家中总要有位公子待客,温凝便没让温祁送她去慈恩寺,又知去庙里祈福不是去享受,带多了人给人添麻烦,便只带了菱兰一人。
初一一大早,她便简单收拾了些行装,与菱兰一道上了马车。
大胤信佛者甚多,逢年过节,到庙里住上几日,清修几日的世家贵族不少,甚至有许多人以此为荣,清修过回去,仿佛就真成了“无争”,“良善”的佛子,能挣得不少好名声。
因此虽然是大年初一,慈恩寺的人不少,甚至比起平日还热闹得多。
寺里对前来清修祈福的人已经司空见惯,菱兰上前说明来意,便有小沙弥引着她们往后院专为香客准备的厢房里去。
前面香火鼎盛,后院倒还清净。厢房不大,胜在整洁干净,小沙弥见多了来清修的女香客,照例说了些再庙中的注意事项,施了一礼便退下。
慈恩寺是京城最大的佛家寺庙,每年香客不计其数,甚至有许多外来游客都会特地赶来上一柱香。
当年楚氏先祖打下江山的第一炷香,也是在慈恩寺。在不少人眼里,它便是一间对百姓开放的皇家寺庙。
温凝从前来过许多次,因香客众多,慈恩寺的殿堂可说得上金碧辉煌,有几尊菩萨甚至是纯金制铸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后院,想不到慈恩寺给香客暂住的后院都如此讲究,竟比她温家的庭院还雅致几分。
一路过来时她便大概扫过两眼,大约是两间厢房一个院落。菱兰放下行李就跑去隔壁厢房看了一眼,回来兴奋地说:“姑娘,隔壁是空着的呢。这地方真是极好,清净又空灵,世外桃源似的。刚刚你看到了吗?这里出去没多远便是崖边,指不定咱们可以朝看日出暮看日落呢,怪不得那么多世家公子,贵族姑娘们喜欢过来清修!”
温凝也喜欢这里,一听她说隔壁厢房是空的,心里马上生出一个主意。
“菱兰,我记得咱们带了纸和笔墨罢?”她在茶桌边坐下,“快快拿出来,我写封信。”
此地清净有自在,且在京郊,离她和温祁的酒坊不远,若能把段如霜喊来,岂不妙哉?
温凝飞快地写了信,让菱兰去寻個小沙弥如何往山下送信。
这回她名声受损,温庭春暂不会考虑为她说亲了,反倒是温阑开年便要开始说亲,她这个遭人闲话的也还是避开为妙,少不得要在这里住一两个月。
若是段如霜也能来住个一两月,那可再好不过了。
只是她没想到,信才送出去,下午,隔壁厢房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赵惜芷带了少说有五个随从,两位嬷嬷,一个丫鬟,两个小厮,不知是否还有人在外头替她探路。
温凝原在院子里继续绣那幅山水图,冬日的太阳暖洋洋的,晒得正舒服,抬头便见赵惜芷一身精致,带着浩浩荡荡地随从,见到她,怔愣之后挑衅地扬起下巴。
这个场景何其熟悉,一个瞬间,温凝几乎要以为她又回到了上辈子。
作为一个追着裴宥跑了两三年的怨女,赵惜芷怎么会放过她这个被裴宥圈养在后院的金丝雀呢?
当年初见,赵惜芷也是如此,全身上下精致得像是个漂亮的人偶,身后乌泱泱跟着一群人,见到她就高傲地扬起下巴:“哟,这就是克死沈将军的那个寡妇啊?”
那时她守寡不过三月,尚未从丧夫的情绪中缓过神来,一听这句话就红了眼圈。
但如今,她可不是当年那个好欺负的温凝。
几乎是下意识地,温凝将自己绣了大半的山水图护在身后,站了起来。
但她也马上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现下她不是在裴宥的后院,而赵惜芷……上次宫宴是沈晋救的她,那她这辈子可还会钟情于裴宥?还是说,她此时这番挑衅的表情,其实是因为沈晋?毕竟她与沈晋有过婚约。
不等她捋清楚,赵惜芷已经开口,仍和上辈子一样,并不客气:“你是温凝?”
菱兰正好拿着绣线从房中出来,一见这么多人,忙过去。她只觉得赵惜芷眼熟,却并不认识,福身行礼道:“鸿胪寺温府,不知是哪个府上的贵人,婢子见礼了。”
“还真是温凝啊。”赵惜芷直接无视了菱兰,不屑地盯着温凝,“没脸没皮,不知羞耻的女郎,还敢来这圣洁之地?也不怕污了菩萨的眼!”
“你……”菱兰想不到这姑娘看起来端正美貌,一开口竟是恶臭之言,气红了脸要上前理论,却被温凝拉住。
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她可不想做这些无用的口舌之争,只无所谓道:“赵姑娘嫌污了眼,赶紧归家去罢,若与我同个院子,少不得还累了赵姑娘的名声。”
这下换赵惜芷不爽快了。
她那日从茶馆回去,怎么想都不对劲,裴世子既然赴了她的约,之前还奋不顾身下水救她,必然是对她有意的!为何问了个什么莫名其妙的布料之后就请她走?且形容那般气恼。
茶馆走水之后才听下人提起,原来症结在于那场戏!
若不是那场戏,她现下说不定就等着世子上门提亲了,何须跑到这冷飕飕的山上来?
都怪这厚颜无耻的温氏阿凝!
“你当我愿意?这清修之地,看到你都晦气!”赵惜芷瞪着温凝冷哼一声,“走!我们换个院子!”
正如温凝所愿。
这么清净的地方,她可不想和赵惜芷住隔壁,那厢房她得为段如霜留着呢。
哪知赵惜芷走到一半,突然停下来:“要走也是你走,本小姐堂堂尚书之女,为何要给你这个四品小官的女儿腾院子?”
“小桃,就这间了,去把本小姐的行李全都搬进来!”
温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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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兰要被赵惜芷气死了。
正如温凝所料,赵惜芷带了果然不止五个随从,傍晚时分,又从外面进来两个小厮。一个姑娘来清修,带了七个随从,这个时节来寺庙小住的人多,自然不会分她那么多房间,于是两个嬷嬷另有一间厢房,那小桃大概是陪房,而另外四个小厮……
这样冷的天,竟就直接在门外过夜。
这边的厢房本就小,有两个小厮,竟直接歇到了温凝房门口。
这也就罢了,原本不大,但还雅致的院子,全被赵惜芷占了。她故意显摆似的,外头又是茶具,又是古琴,还特地加了两张桌子,布置成了棋桌和书案,就差满世界宣告,本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了。
温凝十岁之后才开蒙,这些需要童子功的玩意儿一样没学过,稍拿得出手的就是那一手漂亮的小字和尚算不错的绣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