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护南岳景区,政府出台了利民的房屋置换政策,只要愿意搬出山里,就可以用老宅在山下安置区置换一套新宅。山里的住户已陆续迁到了山下,只有成留的奶奶像山里的花岗石一样倔强,死死地钉在了山中。奶奶知道,如果山下有了房子,将来也没有成留的份,她不想便宜了她那五代单传的不孝子和那个不正眼看人的新儿媳,房子留在山上,他们既不会来抢,也卖不掉。
这几年,只有他和奶奶留在山区中,都也过得清闲。本来,周围邻居的房屋也都空着,但从上个月起,来了一批陌生人,租用了他家附近的空屋,于是山区里又开始热闹了起来。这些人在山里安装了许多摄像头,还时常遥控着无人机盘旋在密林上空。成留把他们看作有钱人,有钱人就是花钱买罪受的傻子,非要住到这鸟儿随便可以拉屎的山里来。普通人辛辛苦苦大半生就是为了成为有钱人,但成为有钱人之后,又要把钱花出去来体验穷人的生活,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要辛苦那大半生?穷人梦寐以求的终点就是富人,有人就出生在那;但富人的终点却是回头来体验穷人,作为穷人本身,成留似乎感觉自己就出生在富人的终点。
他一边想,一边走到了家门前,看着奶奶以往每天都要清扫鸟粪的前坪,开始由衷的感谢起这些富人来,因为有他们的无人机时而在自家上空盘旋,他家的前坪从此成了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这给他减少了好多麻烦。他顿时对这些富人产生了些许好感。
春夏之交的夜晚,蛙声咬碎山林的寂静,松风婆娑的沙沙声,也只能陪衬蛙鸣。有许多山民,是因为无法忍受四月漫山遍野的蛙鸣而离开的,其实成留也不例外,但他没得选。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黎明,终于蛙声淡去,可那白日里他曾感谢过的无人机却嗡嗡地盘旋在周围,他感觉像几只苍蝇围绕着自己。好在,不一会它们飞走了,他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一夜的疲惫,让他立刻进入了梦乡……他梦见有一头长着翅膀的牛用尖锐的牛角对着自己,快速地向他飞来。他吓得落荒而逃,可跑不多远,前面出现了一只五层楼高的巨型癞蛤蟆。癞蛤蟆缓缓张开了嘴,巨大的舌头向他伸来,他一个俯身,钻入路旁的水沟之中,躲过一劫。然而,那巨大的舌头并未扑空,却正好将那头飞翔的牛牢牢粘住,眨眼功夫,一头牛被卷入蛤蟆腹中。接着,癞蛤蟆竟也挥舞起身后黑色的翅膀,撒时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奇怪的是,如此大的动静,却只发出了蚊蝇般细碎的嗡嗡声。那只巨蟾时而飞远时而飞近,在空中盘旋着,嗡嗡之声也忽远忽近。他见那怪物眼朝着天,似乎注意力并没有在自己身上,于是鼓起勇气,缓缓起身,可就在他起身刹那,一只巨舌带着火焰,向他疾驰而来……他从梦中惊醒,没有飞牛,没有巨蟾,只有屋外传来无人机忽远忽近的嗡嗡之声,就是他梦里的嗡嗡声。
他开始对这些无人机恼怒起来,他摸出了床底下私藏着的弹弓,来到阳台,寻准时机,“咻咻”两声,弹无虚发,无人机应声落地。极度的悲伤会使人胆大,自从奶奶去世后,他做任何事都不再考虑后果。无人机在前坪冒着烟,被窝里他那忽高忽低的鼾声就像无人机忽远忽近的嗡嗡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