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兆尝闻,一年之中春夏秋冬,四季更替,各自完成使命后便自动退去。
就如人之五脏六腑,手脚灵活,耳朵清晰,眼睛明利,心神聪慧,各司其职方能使人健康长寿。
而应侯此时,正如《易经》中所曰:龙飞得过高,达到顶点后能上而不能下,能伸不能屈。
莫忘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月盈则亏啊!”
范雎暗吸了口气。
高兆刚才戳中了他软肋。
他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尽受秦王宠信,但下面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尤其是白起之部下,恨不能生啖其肉,甚至不需飞鸟尽,狡兔死。
上个月传来他的救命恩人郑安平携两万精兵投降赵国的消息,秦廷震怒。各种攻谄、冷言、热嘲……如这寒冬腊月的大雪,纷飞不尽。
满廷皆曰:秦国律法,举荐郑安平之范雎,应当连坐伏诛!
幸好秦王英明,以一人之力怒斥廷下,仍视他应侯为心膂,留作相邦。
如今河东战事不明,范雎这段时间是眼皮直跳,心神不宁。要是再来个他举荐的王稽没保住河东,秦王还会力抗群臣保他吗?那就真是飞鸟尽、狡兔死的时候了。
这就是他范雎听到有河东急令就立马亲见的原因。
但现在,高兆以河东八百里急使的身份出现在这里,结果不明而喻。
“我明白了,河东已然沦陷。”范雎脸色苍白。
“王稽是献城投降的。”
跟聪明人聊天就是简单,畅快,高兆立即补上一刀。
范雎两眼顿鼓,面色发青。
“为保全家人族人,应侯不能透露白起之祸,只能自己独咽。”高兆接着补上第三刀。
顶层的人都知道,白起的死祸不由范雎,而是秦王。
其时穰侯魏冉与宣太后权势滔天,隐隐有另立秦王甚至取而代之的兆头。秦王嬴稷也不是吃素的,用范雎废穰侯,退太后,最终掌权。
而白起,是穰侯魏冉的人。
他在之后的攻伐诸国中,每战每胜,逐一升至武安君,武安百姓称其为战神。仇主之人,又功高震主,秦王如何能忍。
他还在长平之战中,私自坑杀赵人降卒四十万,是为部下着想,谋取了诺大军功,却让秦王背上嗜杀屠夫的臭名,再不杀他白起,更待何时。
于是,秦王之亲信范雎立即妒忌白起功高,馋害忠良。
秦王嬴稷表示很无辜:我损失了一名战神,我也是受害者啊!
此事你知我知大家知,但都当不知。
包括史官。
被高兆接连捅了三刀,范雎瘫软扶地。
“高兆一向倾慕应侯忠心耿耿,智谋无双,不忍车裂于市,是以八百里急驰,特地前来告知,以作应对。”
范雎却是仰头望梁,眼眶泛出雾气。
末了,
他长长叹息一声。
“我明白了,若我举荐高公子为客卿,甚至成为相邦,高公子便可保我不死,对吗?”
高兆点头。
“你说得对,月盈则亏,狡兔死,走狗烹,我范雎是应该让位了。明日,我便觐见秦王,告病还乡,阐高公子明义睿智,可为专信。”说完,范雎隆重行稽首大礼。
高兆接受了。
而且像看傻子一般望着他,目光睥睨,且轻蔑。
范雎:“?”
范雎:“?”
范雎:“?”
高兆就喜欢看对方一头问号的样子。
“应侯,你当真要告病还乡?”
范脸眼睛眨了眨,点头,这不是你劝我的吗?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这是人性啊,应侯!”
范雎:“?!”
“你真相信我若为相邦,就能保得了你性命?那么多人恨不能饮你血,啖你肉,就算我想保你,可等你回到食邑应地,无权无势无人,那些人有一百种方法让您死得其所,比如病逝、落水、中毒、大虫下山……”
范雎:“??!”
“唯有权势在手,唯有自己强大,才是安身保命之根本!”高兆认为,自己绝对是一名顶尖的洗脑大师。
“我明白了,你此番前来的目的,根本不是要取代我为卿为相,而是要泼醒我:做人不要太天真,亏我还是堂堂相邦啊,竟然连这点道理都要一个年轻人来点醒,哈哈!——”
范雎哭笑完后,久久没有言语。
只是呆呆地望着屋梁。
“不久会有一燕人虚势求访,名叫蔡泽。他生得朝天鼻,端肩膀,凸额头,塌鼻梁,罗圈腿,却多智善辩,深谙阴阳之说,应侯莫要被他‘四季更替’和‘月盈则亏’给蒙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