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进入沙市站,停下了。
乘客蜂拥下车,木山提着他的编织袋站起来,跟着乘客下车。我看着自己的蛇皮袋,感觉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我本想把蛇皮袋抗在肩膀上,立刻改为拖着前行。走在繁华的街道上,感觉自己无比渺小而自卑,像个乞丐。
我看了看木山,木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经常来沙市,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城市的生活。一直认为沙市非常好,想来沙市,但到了沙市却是另一番情景:以后应该怎么生活呢?
木山四下里寻找着什么,不一会,一辆三轮车朝我们这里行驶而来。木山乐呵呵笑着说:“我们坐三轮车去关沮口。”
我从未坐过人力三轮车,这样的三轮车也是第一次见到,很想体验一下。
三轮车行驶到我们跟前,猛地刹住了。
木山依然憋着沙腔问:“到关沮口,几角钱?”
几角钱?我想,怎么这么便宜?
“三角钱。”三轮车夫热情地说。
“两角。”木山说,“行,就走。”
三轮车夫摇摇头,有点无奈的样子说:“好吧一起依你,两角。”车夫帮我提起蛇皮袋放入三轮车厢里。我和木山这才坐到三轮车车厢里,有一点自信,不由得想起一句歌词: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木山东张西望,主要是看姑娘,看到漂亮的姑娘就冲人家吹口哨。
三轮车夫喊了一声,“到了。”
木山提着蛇皮袋下车,大大方方的样子递给三轮车夫两块钱。我吃惊的问:“不是说好了两角钱的呢?怎么要两块?”
木山大笑起来,伸出食指,郑重其事地说:“在沙市一角钱,就是一块钱。”
当我们找到沙市xx用品厂时,都傻眼了。
木山赶紧从口袋里摸出牛皮纸信封,看看信封上面的字体对照木板上的字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信封上是横着写的,而木板上是竖着写的。
木山摇晃着脑袋,认为不可思议:“回去吧?”
我吃惊地问:“怎么啦?”
“人都没有。”木山心灰意冷地说,“我就猜想是这样的厂。”
我想到好不容易来了沙市,还有想来沙市见梅香,只好说:“试试吧。”
“这还用试?”木山说完,提起地上的编织袋,就要往前走。
“你答应我去见梅香的呢?”我提醒木山。
木山一听猛地愣在原地,无比坚定的语气说:“见了梅香就回去。”
我走近铁栅门,脸贴着铁栅门生锈的钢筋仔细看着厂区里面的一切:
厂区里铺着煤渣,北面是大车间,车间的大门敞开着,里面很简陋的机械。车间的东边有个单独的房子,里面像个火车头一样的庞然大物,屋顶上矗立一个大烟囱。还有一栋二层小楼,一楼食堂和餐厅,墙体外面修建的楼梯到二楼的几间办公室。门口停着一辆小轿车和一辆双排座汽车。
“还有小汽车呢?”我惊讶地喊道。
木山不声不响地说:“蓝鸟,汽车。”
我哦了一声,顿时感觉到小轿车极为高级,“有这么高级的小轿车,你还认为这个厂不好吗?”
“你看到人没有?”木山问。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院子里的什么,希望能看到一个人,但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只有傻傻地站着,任由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楼梯的转弯处走出一个中年女人,然后徐徐地从窄窄的楼梯走下来。中年女人本来是要往车间那边走的,看见栅栏外的我们,调转方向径直走了过来。
中年女人也烫着鸡窝一样的头,穿着裙子,慢慢走了过来。中年女人走近,便能看到白白的脸皮上满是雀斑,操着沙腔问:“你们,找哪个?”
木山连忙拿出那个信封
中年女人立刻笑起来,说:“我就是王主任,进来吧。”
木山高兴地提着编织袋走进铁栅门。我提着蛇皮袋也跟着跨进铁栅门,就在跨进的一瞬间,像是跨进一个美妙的世界,终于进厂了。
王主任带着我们走进车间,先问了我和木山的名字。然后介绍说:“我们是香港合资企业,产品市场前景广阔,我先带你们去车间看看,只要好好干,一定有很大发展的。”
我惊呆了,内心里非常感谢木山的二叔,居然给我们介绍这样好的工厂。
王主任继续眉飞色舞地说:“现在厂里,正是需要你们年轻人的加入,你们来了正好是创业的关键时刻。”
我听着王主任的话顿感心潮澎湃,特别听到“香港合资”,还有“创业”等词汇,脑海里想象着未来该是多么美好啊!
王主任带头在车间走动,一边介绍说:“现在车间在维修保养,过几天就要开动机器生产。”
车间里充满了潮湿的气息,夹杂着一股橡胶气味。中央一个铁架子,架子下面是一个长方形的坑;四周是烤箱,烤箱的门打开着,里面排列着人体手臂模具。
车间的各个角落有几个工人打扫卫生,有几个维修机器,一边干活,一边说笑着。
王主任对着一个姑娘喊了一声:“裴春梅。”
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转过头看了看王主任,立刻快步走了过来。
“王主任。”裴春梅走近之后,用普通话喊道。
裴春梅身材苗条,黝黑的脸,单眼皮,眼睛很小却特别有神;穿着朴素,显得平淡无奇,却非常得体,看不出哪里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裴春梅,今天来的两位新同事,这是齐汛。”王主任抬起手掌对着我向裴晓梅介绍说,“新人啊,好好带啊。”然后面朝着我用手掌对着裴春梅介绍说:“这是你的班长,裴春梅,齐汛,你以后就在这里工作了。”
裴春梅看着我,笑着用标准的普通话轻轻说了句:“你好,欢迎欢迎。”
我忽然感觉到身体抖动了一下,像似遭受到冷空气而颤抖。这样的礼貌用语在生活中第一次听到,特别是一个陌生的姑娘当着面说,实话还真有点接受不了。我不知道怎么回应裴春梅,感觉脸红耳赤,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主任带着木山去了另外的车间。
我站立在原地,单独面对裴春梅害怕不知所措。
裴春梅主动问我,“你是哪里人呢?”
“普济的。”我只得鼓起勇气回答道,紧张的情绪使得我浑身颤抖。
“普济?”裴春梅十分疑惑,她大概没有听说过这个地名,“像个寺庙的名字。”
“普济观观源于因普济观的名,普济观始建于明代。”我鼓起勇气说出唯一让我感觉到很值得介绍,推崇的年代久远的普济观。
“是江陵下面的乡镇吧?”裴春梅轻轻地问,普通话非常标准流利。裴春梅说话时,还在不停干活,衣服也随着手势带动,隆起的胸脯显得山丘一样在衣服底下时隐时现。
我的脸红了,小声回答:“是。”
裴春梅笑着说:“荆州城又称江陵城,始建于春秋战国时期。”
我吃惊的哦了一声,心想,只是听说过荆州城,还没有见过呢。
此时,王主任和木山过来了,木山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
王主任笑着冲我说:“带你们去宿舍吧。”
我高兴得不得了,安排去宿舍就意味着真进厂了,也就是说我和木山就算是在沙市上班了。我转头对裴春梅笑了笑,用手示意再见。裴春梅微笑着举起了手,在下巴的地方摆动,向我示意再见。
王主任安排一个司机开着一辆双排座汽车,送我们去宿舍。汽车一路飞驰,坐在驾驶室里十分快活,看着窗外的风景,脸上荡漾出无法掩饰的笑意。
我侧过头去看着木山,木山忍不住笑起来,看着我,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快乐。
汽车一会就到了一个小院门口停下来,小院里有两棵高大的树,树上没有叶子,光秃秃的树枝伸向天空;一座老旧的二层寝室,寝室门上写着阿拉伯数字。
“这就是你们的宿舍。”王主任说着跳下车,径直从弧形的铁栅门地走了进去。
一楼2号寝室里走出一个老头,喜笑颜开地迎接王主任。
“老王,怎么样?”王主任招呼着老头。
老头也热情地喊了一声:“王主任。”
木山和我各自抱着行李跟着下车,从弧形的铁栅门走进院:
小院打扫得非常干净,围墙的下面的花坛上种植着月季花和美人蕉。宿舍的西边是一排洗漱房,南北分别写着宋体“男”和“女”字;东边是厕所,石灰墙面已经斑驳,南北方向各写着宋体“男”和“女”。
一楼,二楼有个宿舍门大半开着,门口或是走廊上,坐着,站着,或是走着花枝招展的少女,有的在看书,有的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有的在嬉戏,就像是一群群活泼可爱的小鸟。
我感觉很多姑娘看着我,顿时感觉到脸上火烧一样,有点难为情,不敢去看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但心里涌现出阵阵欢喜。
“都冲你看。”木山扭头对我小声说,快步走上楼梯。
我的虚荣心受到极大的满足,将蛇皮袋扛在肩膀上,用蛇皮袋的一头挡住了脸,愉快地跟在木山冲向二楼。
王主任领着我和木山走进二楼7号寝室,里面有四张床,两张床空着,另外两张床上各躺着一个男伢:
一个瘦长脸的男孩,中分头,眯着一对丹凤眼,见到王主任进来一骨碌爬起来,显得十分恭敬的样子。另一个男孩很黑,小眼睛,头发烫成“爆炸式”。
“木山,齐汛你们两人用这两张床,先休息几天,过几天就上班了。”王主任说,然后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走了。
我和木山开始打扫床铺上的灰尘。
中分头观察我们一会,从床上坐了起来,问:“老乡,你们是哪里的?”
我有点看不上他的情绪没有理会。的
“普济。”木山大大方方地憋着沙腔说。
“哦,哦。”中分好像不知道在哪,笑着说,“我们俩是川店的。”
木山再次大大方方地说:“我叫木山,他叫齐汛。”
“我叫黄平,他叫魏华松。”中分头的男伢也非常热情地介绍。
“初来乍到,多多包涵。”木山抱拳提高声音喊。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黄平立刻抱拳,高兴地回应,像跑江湖的人。
“好好,都是朋友,兄弟。”木山笑呵呵地说,看了我一眼,眼睛眨巴了一下。
魏华松这时站起来,十分热情的样子伸出手与木山握了握,然后,又和我握了握手,我感觉到魏华松的手上有很厚的茧,也很有力。
魏华松一声不吭给木山一叠饭菜票。木山推开魏华松的手,坚决不要。
“一个寝室的,客气什么?”黄平有些责备的语气说,认为我和木山一样不够意思。
“钱乃身外之物。”魏华松轻描淡写地说,“小意思啦。”
木山一个劲笑,显然是不好再推辞了,说:“你们这样够意思,我就收下了啊。”
我铺好床铺,发现差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于是走出7号寝室,试想去那里找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经过8号寝室时,发现里面没有住人。里面也是四张铁床,但只有一张床是平平整整摆在那里。还有一张断腿的办公桌子,和一把三条腿的椅子。我只好把桌子和椅子搬到7号寝室,用水清洗干净。然后又在8号寝室里卸掉铁床的两根钢管子,绑好桌子和椅子的腿,居然弄扎实了。我想,这就在沙市住下了,想着想着,心里十分激动。
到了晚上要吃饭的时候,黄平整理好衣着,对我和木山说:“走,一起去食堂吃饭吧。”四个人一起愉快地走出小院,十分融洽地走上刚才坐双排座汽车经过的路上。
黄平想了想,问:“你们和王主任是亲戚?”
木山犹豫了片刻,笑着点点头,然后小声说:“这个,不要说出去。”
我暗自好笑,掩饰着情绪看向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