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想,这场共振会不会是酝酿多年下来的成果,才会达到如此强度?
“没有,没有。”
王教授却再一次否定了,苍老的声音越发来劲,像是以前在大学里给学生们讲课:
“事实上,有近五成的正常儿童都有自己的幻想朋友,这通常是有积极作用的:社交模拟、建立安全感、实现情绪需求等。
“在自闭症儿童和别的精神障碍儿童那里,反而只有不到两成人,才会有幻想朋友。
“所以我们给这些问题儿童做治疗时,他们有幻想朋友是个好事,我们会鼓励孩子继续保留这个朋友,以此发展社交能力。
“但雷越这个孩子不一样,他是妄想症,一切相关的幻觉都不能沉迷进去,否则病就不可能好了。
“我记得,当时的治疗方案,是我们医护跟他外婆一起,驱逐他这些妄想。”
王教授说着顿了顿,似乎喝了一口水,又道:
“他那时候是小孩子嘛,我不会跟他直说,但意思都用暗示的方式告诉他了:
“我说,他不需要乌鸦这个朋友,根本就不需要幻想朋友,因为他会有真实朋友,比如同学啊、小伙伴啊。
“那只乌鸦呢,把它赶走;
“至于那个怪人……我让他先继续回避,一看到,就闭上眼睛回避,怪人会消失的。
“但这些都是治标的方法,治本不是这样,治本需要做暴露疗法,最后达到系统脱敏。
“就是让患者用一种能使自己放松的行为,逐步地去面对害怕和回避的事物,按着恐惧层级从低到高一层层地去克服下来,最后完全消解那些恐惧。
“这种行为疗法的困难在于,科塔尔综合症患者往往会了无生趣,很难找到适合的行为。
“不过,这孩子就是给了人惊喜,我记得……是表演吧?这孩子喜欢表演。
“你是不知道啊,那时候我发现他对表演行为还感兴趣,我是有多高兴!”
王教授此时讲起来,都还有些庆幸的感慨:
“太难得了!这就是那孩子生存下去的机会。
“所以我跟他外婆说,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做行为治疗,把表演发展为放松情绪、消解恐惧的方法。”
林红韵听了这些,已经隐约摸到雷越这18年人生的整个脉络。
她早已知道雷越一直坚持表演,之前还参加了艺考。
这个事情在多数人眼中,也包括他们,都是不怎么明智的,毕竟他的脸……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也是为了治疗。
但是,她有个疑问:
“王教授,以雷越的毁容情况,这样适合吗,他因此遭受的挫折和恶意不会加重他的病情吗?”
“是啊……”大块头听得入神,此时不由抓着头出了声。
那些在垃圾场欺凌他的孩子,看到他登台表演,会更加狠狠嘲笑他的吧。
“唉,你说的问题是会存在的,但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不这么做,他可能活不到现在。”
王教授也是叹息,比谁都明白这条艰难的道路是怎么开始走起来的。
“一开始,那孩子的外婆跟你们一样态度,她不同意,她说:
“‘这是给他指一条死路,怎么能是表演呢?他怎么走得下去?’”
有些记忆越发清晰了,王教授模仿着雷越外婆又悲又怒的语气:“没有人想要看到他那张脸的!”
“我跟他外婆说‘任何行为都行,只要是这孩子感兴趣的,能让他放松下来的,你给我一种行为就行!’
“他外婆做了很多尝试,给他买玩具、跟他玩游戏,很多事情……
“但没有效果,那孩子不感兴趣。
“他外婆都要精神崩溃了,那场火灾对她打击也很大,她抓着那孩子哭问:‘一定要是表演吗,一定是表演才行吗?’
“那孩子很倔,什么都没说。
“最后,他外婆实在没办法了,表演就表演吧,为了治病,不管怎样艰难都要走下去。
“我跟她说,你这么想才对!就要这样,鼓励他坚持这份兴趣,鼓励他进一步把表演这个事神圣化、诗化,比如一个梦想?比如他爸爸妈妈在天堂也会想看到他登台亮相的?比如他也有机会成为电影明星,成为百老汇演员?
“还有平时要多教他一些积极的、正面的理念,让他活得有信心、有希望。
“我们得潜移默化地帮助他构建人格,让他能感觉这个世界是美好的,这样才能克制他那过于强烈的死本能。
“他外婆同意了,整个治疗方案这才展开。
“我还教了那孩子一种方法,想象自己心里有一些盒子,把恐惧、愤恨那些负面情绪,把别人给予的恶意,塞进盒子里去。
“包括林探员你刚才说的那首童谣,那些欺凌,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全都塞进盒子里去。
“然后,我们用表演的方式,把恐惧层级一级级克服掉,把盒子一个个消解掉,直至完全和解的那一天。
“我给他治疗那几年,那孩子发展得很好。
“后来我自己老了,身体不行,退休了,这些病患也交给别人去管了。
“我有听说过雷越的病情稳定,但更多的就不了解了,最新情况还是你告诉我的,他外婆去世、他自己艺考落榜了。”
王教授说到最后,老迈的声音变得低沉。
那孩子遭逢这种变故,又有警察打来作调查……
任谁都知道,应该是出事了,这场治疗多半没有收获到一个好结局。
当王教授话声落下,办公室里一时寂静无声。
大块头用力地抓着脑袋,几乎要挠破头皮,圆扁脸上一片难过的神色。
那个烂脸少年,真是经历了太多。
听了这些,大块头甚至都能理解到,为什么雷越那么想要世界改变……
“王教授,虽然雷越一向病情稳定,但医学上有没有可能在他外婆去世后,他会重新看到乌鸦、怪人那些幻觉?”
林红韵问道,最关心的还是案件本身,是雷越与失踪猎枪、与异维度共振之间的联系。
“甚至,当晚就看到了?”她又说。
她扫了望来的大块头、乐仔、文女他们几眼,没有说出来的话是:
别忘了,当晚在雨夜垃圾场那里,有疑似路人菜鸟留下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