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骤然睁开眼,便瞧见眼前的一方天地已被一抹黑色替去,他正专注地为她系着脖子前的带子。
见她有些意外地望着自己,苏景迁轻笑道:“入秋了,我见你穿得单薄,便让子书去取了我的披风来,你凑合着披下吧。”
“你……”林绾绾目光动了动,移开视线轻声问道,“你不生气?”
“怎会不气?你可知,你今夜若是成功让他们将消息带回去,我多年来的筹谋便会功亏一篑。”
苏景迁含笑凝视着她,眼眸深处闪动着复杂而微妙的情绪,那是她难以窥探出的深意。
他话锋一转,似有些无奈,“可是,也不知怎的,忽然间,就没那么气了。”
他笑得云淡风轻,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对于她的种种算计,明明是郁积满胸、怒火腾烧,甚至连折磨她的心都存了,可在见到她含着泪,倔强仰头的一瞬间,他的心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着,揪得他的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
那一刻,似乎所有的愤怒与失望,都没那么强烈了。
在暖烟说她要倾尽所有探子为他寻荧惑草的时候,那一瞬间,心忽然就软了下来,这些年支撑着他在黑暗中瑀瑀独行的强大意念,竟有那么一丝动摇。
不过也只有那一瞬间,对于当年走下的那步棋,他从不后悔。
苏景迁的话让林绾绾感到十分困惑和不解,她用疑惑的目光望向他,他可从来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当年庸王拥兵自重,欺他年少,想夺他皇位,他可是隐忍了足足两年才下手。一下手便是手起刀落,干净又狠辣。还对其麾下所有人赶尽杀绝,不论是归顺的还是不归顺的,最后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庸王的残肢破躯被他直接丢进山林里喂了野兽,甚至还让史官把庸王写成了胸无点墨的粗鄙之人。
那一年,那场腥风血雨染红了整个东宸国的天,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君王用雷厉风行的铁血手腕稳固了自己的政权,自此以后东宸国内再也无人敢对这位年轻的君主有半分不敬之意,整个朝野上下再无不臣之心。也是那一战,让其他三国不怀好意隔岸观火的国君,对这位年纪轻轻的新任君主不再有轻蔑之态。
如今她差点就毁了他的棋盘,他竟大方到不计较?这让林绾绾怎么可能安心。她心中的疑虑仿若无数条错综复杂的线,丝丝缕缕纠结缠绕,怎么捋也捋不清。
苏景迁并没有替她解答她眼底的疑惑,而是迈步朝前走了几步,见她迟迟没跟上来,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这才转过身去,幽幽地开口,“你不用纠结,虽然你做这些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帮我,但是最终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其他的便已不重要了。而且,容绥让我照顾好你,等他那边空了,便来接你。”
听见他坦诚的回答,林绾绾心中那些错综复杂的线,瞬间断裂,她不由得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不过一个简单的“利”字,她却偏偏想要绕开,寻找别的答案。
作茧自缚,缚住的往往只有自己。
她又何尝不明白,若不是因为北溟和西荆的暗刺已顺利拔出,他达到了目的,他又怎么会不追究自己的种种算计,哪怕有容绥的嘱托,他也必不会心慈手软。
天上的星光明明暗暗,她有些看不真切他此刻的神情,只听他顿了顿,又道:“你,想去北溟吗?”
“没想到你们之间倒是还有联系。”
林绾绾说这话的时候,喉间如同咽下了一剂黄连,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苦涩之感。
他和容绥竟还保持着联系,难怪他知道北溟暗探里有容绥的人。七年了,除了六年前那匆匆的一面,他再也没有联系过她,连只言片语、一封平常的书信都不曾有过。
她扯了扯唇角,那一抹浅笑深深地刺进了苏景迁的眼睛。
“你想让我去北溟?”
“北溟有什么不好?容绥在那里,毕竟,他才是你最亲的人。”
苏景迁把最后四个字咬得特别重,似有一股戾气在里面。
林绾绾眸色一黯,眼底悄然掠过一抹失望,“你就这般急不可耐地撵我走吗?”
今夜的风似乎格外猖狂,苏景迁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他就这样静默地伫立在风中,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遥遥望来时,瞳中闪动着忽明忽暗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