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自己平生还从未杀过人。
那断她手脚施以惩戒?
想想便觉凄惨,又于心不忍。
但就这样不管不顾,心中意气难平不提,那岂不是纵虎归山,成了她日后作恶的帮凶?
思来想去,总没有个如意之法,忽忆起师父曾言道:“大丈夫立身行事,但求无愧于心。”
便即决定:无论怎样,先与她阐明是非曲直,看她表现再行定夺。
那边少女哪能想到就一会儿工夫,这楞头楞脑的小子,又在心底自作主张将她拿捏了好几遍。
此刻虽无强敌环伺,却实已遭遇她出逃以来最大的危机。故明知束缚法术即将失效,也无暇顾及,全力内视调理己身。
所幸今夜明月朗朗,她修习的功法倚仗月华,效果大胜寻常。
正小心翼翼地催动法力滋养经脉,忽听那少年开口朗声道:
“妖……女我先来问你!你先前滥杀无辜,是也不是?”
依少女的性子本不会睬他,这时听了这话,忽然明白此人为何对自己这般仇视,心中有气,冷冷道:
“你这微末道行,也敢学人家降妖除魔么?”
沐皓天首度听见她出声,但觉清冷生脆,宛似雨激寒冰、雪曳风铃,极是动听,印证了“妙龄少女”的猜想,一时没留意到话中讥讽。
待他醒觉过来,立时气炸,大怒道:
“你当我不知么?我自有办法救他性命!你以为、你以为你懂得甚么?”
心下却了悟她之所以杀死樵夫,是看出了樵夫被阴灵附体,对她烦恶之意稍减。
少女那端只发一言便没了回应,似乎不屑与他纠缠。沐皓天则当她是理亏不敢再说,拼命地活动肌体骨骼,想要尽快挣脱。
又过得片晌,沐皓天感觉四肢已能轻微挪动,心一喜,悄摸摸朝少女瞄了一眼,但见她竟也目光炯炯看着自己,心又倏地一沉。
突然之间,那少女单手上扬,露出一截莲藕似的粉白小臂。
苍月之刃浮空放光,低回旋转。
沐皓天心中大惊:「她这么快恢复了么?」
念头甫动,扣指声响起,那月刃上蓦地旋发出一个苍青光球,又一次击中他的额头。
沐皓天眼睛大瞪,身如硬木,缓缓倾倒下去。
倒地之前,他瞥见蒙面少女忙不迭拭抹胸前血迹,侧首换了新面纱,然后端正盘坐,闭目结印,彷佛装腔作势。不禁感到讶异。
沐皓天背对屋门侧躺,这角度正巧看不见对方,有些仿徨无计。
勉力活动眼球,发现了不远处仰面而倒的樵夫,赤裸的上身斑斑点点满是血迹,顿时心生恻忍,默默注视,为他默念往生咒。
刚念了几句,沐皓天就惊觉有哪里不对劲,立刻聚意端详樵夫的尸体。
少顷后,斗然看到樵夫肩上有两排整齐的牙印!
皱眉一想,猛想起秀娘在讲述事情经过时曾提及,与那鬼童搏斗关头惊骇欲绝,狠狠咬了牠的肩膀一口。
沐皓天心头如受重重一击,急忙又往樵夫胸前看去,果见伤口周围暗沉沉一片,一张婴孩面孔的轮廓几近成型,只是被血迹沾染,一时难辩。
联想《敕鬼经典》有记,鬼童经过一种罕见的变异之后,命力变得极强,纵是昔年经验丰富的天师,对付此凶也时有失手,被其逃脱惨遭报复。
鬼童既已显形,那就说明樵夫早已被掏心,并且那时“仙灵之心”未能将其诛杀!
自己底牌尽出、毫不设防之时,那变异的鬼童,正阒然借樵夫之体复生。
念及此处,沐皓天心潮激荡,彻骨冰寒,背后冷汗涔涔而流。对所谓的“仙灵之心”不再盲信的同时,也一下子明白了少女话中的深意。
“你这微末道行,也敢学人家降妖除魔么?”
霎时之间,羞惭、懊恼、悔恨、对错怪那少女的歉然,情绪交杂将沐皓天一颗心揪得发疼。
再想到自己连番算计要杀死对方,还害得她气乱受伤,登时恨不得爬起来连打自己几个耳光。
当是时,屋外风声忽变急促。茅屋整个“吱吱”摇晃,又听“嘭”一声闷响,山风陡然灌入!背后寒气侵体,千百根茅草胡飞乱舞。
沐皓天心想这是屋门被人豁开了,而且只怕来者不善。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到门外有人高声喝道:
“寒文静,出来一见!”
声音洪亮如撞钟,震得屋顶的草屑簌簌而落,显是内力高深的武道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