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遗世舞者

社会心理学研究表明，亲和，是个体害怕孤独，希望与他人在一起，建立协作和友好的联系的一种心理倾向。悲惨情境能加强人们的亲和动机，而顺境则反之。

一如电视剧《八仙过海里的那两个原本抱团共患难的乞丐，李铁拐和汉钟离点化的一点金子，俩人一个给对方买了毒酒，一个给对方买了毒肉。

现实中，贫穷家的孩子爱抱团，是想靠聚合血脉求生存。富贵家的孩子爱内卷，是想分割血脉享富贵。

在五胡十六国历史上，后赵石家，鲜卑慕容诸燕，北齐高家，亲情最不值钱。前已介绍石家的自相残杀，后将介绍北齐高家的血肉相残，夹在其中间的鲜卑慕容家，也不是吃斋念佛的一族人。不要怀疑血腥的真实性，因为，这是那个特定时代、特定环境激发的赤裸裸人性的展示。

然而，在那个尔虞我诈、充满杀戮与血腥的时代，有一雄主遗世独立于礼崩乐坏、人情寡淡，一生坎坷却充满传奇，既有被同宗迫害不得不依附于强敌的无奈，又有起兵反叛复国的大逆之举，但纠其一生，不乏知恩图报、光明磊落、胸怀坦荡。

世界虽然不是非黑即白的，在那个乱世，每个雄主的每个行为背后，都可能隐藏着并不光彩的目的和动机，但至少这种知恩图报、光明磊落，如同无尽黑暗中的一缕烟花般绽放出绚丽的色彩，夺人耳目、令人觉醒。我们必须要着重宣扬这种我们人类世界极其需要的光明，不能让它湮没在中国浩瀚的历史洪流中而被人轻易遗忘。

这一切，得从一个豁子的心酸逆袭之路说起。

第一章 一个豁子的心酸逆袭之路

前文说过，238年，59岁高龄的司马懿挂帅远征3000多里，擒斩“东北王”公孙渊，尽杀公孙一族，虽然取得辉煌战果、统一辽东，然而，事物都有两面性。

那就是，没了曾经以铁腕手段统治辽东的公孙一族的压制，鲜卑人开始崛起。鲜卑在西晋时期分为东鲜卑有段部、慕容部、宇文部、北鲜卑有拓跋部、柔然、西鲜卑吐谷浑。

大秦天王苻坚殒命后，北中国再堕分裂，但占据北中国舞台的主要是鲜卑人。鲜卑人的政权有五个：后燕、西燕、南燕、北燕、北魏。

第一节 后燕屈辱的逆袭

后燕的建立者,就是大名鼎鼎的慕容家双璧之一的慕容垂。双璧的另一个，自然是指慕容恪。

慕容垂,前燕开国君主慕容皝的第五子，雄才大略，然一生坎坷。其原名慕容霸，生母兰氏。从小聪慧，深受慕容皝宠爱，13岁时就被任命为偏将。成年后也很争气，曾率军大破鲜卑宇文部，被封为都乡侯。

只要花长得美，第一个被摘掉；只要树长得很直，第一个被砍掉；只要人有才能，第一个被打击。毕竟，人都喜欢别人弱于自己，而不是强于自己，这就是三国时期文学家李康在《运命论中所说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的道理。诸皇子尤其是世子慕容儁，对慕容垂满是羡慕妒忌恨。慕容儁继位后，开始对慕容垂进行了肆意侮辱打击。

人，本身是个动物，具有自然属性，群居动物里有生理缺陷的成员，会受到整个族群的嫌弃甚至遗弃。世人皆承认霍金在科研领域成就之伟大，从社会属性角度会受到尊重，然而，四体健全的人们，有谁会真正羡慕他？因为他的自然属性有缺陷。吵架时骂一个人没钱没势，伤害力远远不如骂他是个侏儒、智障、丑八怪。没办法，自然属性是硬件，社会属性是软件。故，抓住一个人的生理缺陷进行精神侮辱，伤害力最致命。

慕容垂曾经在打猎时，不慎从马上摔下来，上唇磕掉一块肉，成了“豁子”。慕容儁就下令改慕容霸的名字为“垂夬读缺”。改完名还不算完，还得配套上解释：古时晋国有个叫郤缺的，是个豁唇子，后来成了晋成公的相国。五弟前途不可限量，就叫慕容垂夬吧。

慕容垂虽艴然不悦，可又能怎样？忍气吞声的接受吧。

349年，后赵皇帝石虎死，后赵大乱，前燕开始进军中原。慕容垂任前锋都督，率军攻克幽州、信都。石赵灭亡后，慕容垂因功被封为吴王，立鲜卑族首领段末柸之女为王妃，生下世子慕容宝。这个段末柸，就是第二部中提到过的段末波，因作战太勇单骑闯入襄国城，被石勒关城门收服的那位二杆子猛将兄。他是慕容垂的老丈人，又是石勒的义子，从这个角度来讲，慕容垂是石勒的干孙女婿。没想到吧？历史就是这么有意思。

后慕容垂奉命先后镇守信都、荆州、兖州等地，政绩卓著，声名显赫。

360年，慕容儁死，幼子慕容暐继位。慕容暐的生母可足浑氏，与慕容暐的四叔、太宰慕容恪辅佐朝政。前文提到过，慕容恪乃十六国第一名将、名臣，慧眼识人，十分敬重慕容垂，多次向慕容暐力荐。368年，慕容恪病死，慕容垂的堂叔慕容评出任太傅。

前文也已提到，369年，东晋大将桓温北伐出兵前燕时，慕容暐和慕容评因畏惧桓温兵势而准备撒丫子跑路，是慕容垂临危不惧，主动请战，出师告捷，在枋头之战中以2万人马击溃桓温的5万大军，才保全了前燕。

然而，这个大功并未给慕容垂带来好运。摹容评对幕容垂屡建大功十分羡慕、嫉妒。若仅是慕容评不喜欢慕容垂也就罢了，太后可足浑氏，也对慕容垂有成见。太后与大将之间无业务工作上的交集，一般不会产生冲突，为何太后可足浑氏也对慕容垂有成见？

原因？出在慕容垂的老婆身上。

慕容垂的老婆段氏，是鲜卑首领段末柸段末波的女儿，老段当年打仗是个不要命的直男二杆子，他闺女也完美的遗传了他刚烈的基因。段氏确实有才能，做事泼辣大胆效率高，但性格刚直，刚直的人做事就有些粗枝大叶，太后领酒她不喝，太后夹菜她转桌，太后喝水她刹车，太后打牌她自摸……。女人本来大多心眼就小，何况是当今太后。这些粗枝大叶的细枝末节天长日久累计起来，累计成了可足浑氏对慕容垂夫妇的万千恨意。

欲加之罪，何患无法。慕容评及可足浑氏二人准备干掉慕容垂。慕客恪的儿子慕容楷，和慕容垂的舅舅兰建，听到风声，赶紧告知慕容垂，并劝其先下手为强。

当浑浊成为一种常态，清白就是一种罪。慕容垂笑了笑：骨肉之间互相残杀，会给国家带来灾难，我，还是到外面躲一躲吧。

去哪里好？嫡长子慕容令王猛金刀计的受害者建议：不如我们暂时回老家躲躲，让皇帝好好想想你对国家的贡献和赤胆忠心。如果不行，就占领肥如(今河北卢龙)，作为立身之地。

慕容令说的老家，指的是慕容鲜卑的兴起地龙城，即现在辽宁朝阳。慕容垂想想也没其他好去处，就听从了儿子的建议，以打猎为名率部逃出邺城，向龙城方向前进。

在出逃过程中，内部出了叛徒，一个慕容垂做梦也不会想到的叛徒。

农耕文明环境中长大的中国人，讲究多子多福，一是孩子多劳动力多，二是孩子多出良品的几率也高，万一有一个飞黄腾达，也能鸡犬升天。然而，孩子多，出次品甚至毒品的几率也高，一个孩子毒害全家的事儿也没少发生。

慕容垂共有十个儿子，可谓多子。而这次出的叛徒不是别人，就是慕容垂自己的小儿子慕容麟。慕容垂一家到达邯郸时，慕容麟胆怯，返回邺城，向叔伯爷爷慕容评告了亲爹慕容垂的密。

慕容评派部将慕容强率军火速追赶，到达范阳(今河北涿州)时，两军交火，慕容强挨了顿饱揍，不敢再追。

慕容令与父亲合计：事已至此，即使我们到了龙城，也没有好下场，不如干脆投奔秦前秦吧。

慕容垂长叹一声：只有如此了。

明珠明投，前秦王苻坚自然异常欢迎，亲自到郊外迎接这位枋头之战力挫南方枭雄的前燕擎天一柱。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欢迎慕容垂的到来。史载前秦丞相王猛深知慕容垂非池中之物，劝苻坚及早干掉慕容垂，以除后患。然而，王猛的意见其中是否夹带了自己内心中“一山不容二虎”的私货？卧龙凤雏的效果是否一定＞卧龙？大家自己去想吧，人性这东西，穿透性太强，不敢直视。

好在苻坚仍对慕容垂信任有加，任命其为冠军将军，封宾徒候。

前燕少了擎天柱，自然很快倒塌。370年，前秦灭掉前燕，俘虏了其皇帝慕容暐和众鲜卑贵族。

慕容暐和前燕众鲜卑贵族,在长安大殿面见苻坚，为了保命，众人纷纷向苻坚献上彩虹屁，大殿上一时非常热闹。然而，一人突然进殿，全场顿时鸦雀无声，一时气氛非常尴尬。

慕容垂进来了。

慕容垂虽身在秦营，心还是向着前燕的。前燕被灭之日，慕容垂也曾潸然泪下。然而，等见到被俘的慕容暐等人，心中五味杂陈，委屈、心酸、愤恨，一起涌上心头，拉着脸盯着他们。大殿一时成为大型社死现场。

这时，有一个人，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氛围。

高弼，慕容垂手下的典书令，也是慕容垂的铁杆生死兄弟。铁到什么程度？一起扛过枪、一起坐过牢、一起叛过逃。

早在358年，有人为迎合太后可足浑氏心意，诬告慕容垂王妃段氏及高弼使用巫蛊邪术加祸于人，想以此株连慕容垂。段氏和高弼被拘捕，分别送交大长秋、廷尉审问。好在二人意志坚定，始终没有屈招。后来，高弼与慕容垂一起从洛阳逃到前秦，可谓休戚与共的老铁。

高弼微微侧身，对慕容垂耳语道：现在国家虽亡，但定有复兴之日，这些鸟人以后会派上用场。大王不要小鸡肚肠，要考虑以后的大事。

听完这番话后的感想，只有慕容垂自己知道。慕容暐等人对其恶意施加的身心侮辱和陷害，其恐怕很难予以释怀。但在长安以后的生活中，他与前燕遗臣遗民关系融洽，并未再次引发内斗。

382年，苻坚探问出兵东晋的可行性时，前秦大臣一致反对。慕容垂的态度？强兼并弱，大吞并小，这是自然规律，不必去理会这些大臣，“圣心独断”。

后世一致认为，这是慕容垂认为这是个复国的机会，趁机撺掇苻坚。然而，大家可以仔细想想，当时前秦的强大世人皆知，谁人一定能预料到后来东晋的以弱胜强？就是东晋的总指挥谢安本人，不也一颗心悬在嗓子眼，以致捷报传来后惊喜到失态跑的鞋子都丢了吗？

淝水一战，前秦的各路大军尽溃，只有慕容垂的三万人马几乎没受损失。苻坚身中流矢，带着一千多骑兵逃到慕容垂的军营。儿子慕容宝年轻冲动，劝父亲：苻坚现在如丧家之犬，不如干掉他，这是天赐我们复国的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