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议的好不热闹,独徐阶、严嵩两人端坐堂上各自并没有说太多的话。
及至夜半,门生故吏相继散去,严鹄还以为严嵩早已睡着,小步跑到了严嵩耳畔奶里奶气的开口道:“爷爷,客人们都走了,您该回去就寝了。”
不料严嵩闻言却是面露笑意,摸着严鹄的脑袋倏然开口。
“乖孙听话,去后门等着接贵客,贵客一会就到了。”
“将前门闭了,偏厅可收拾出来了?”
“都收拾好了。”
严鹄若有所思的啃着手指头,还没等严鹄想明白严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便已然被早已安排好的下人抱走,等在了严家后门。
严嵩则是在婢女的搀扶下,缓步朝着偏厅走去。
本就临近年关,京师的雪还未消融,没过多长时间,严鹄的小脸便已然被冻的通红。
不到半个时辰。
严家后面果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老爷有令,贵客直接将马车驾进来便是。”
“喏。”
马车径自驶入严家,只不过从马车上探出头来的却是连严家家仆都没有想到的一位贵客。
——徐阶。
爬出马车的徐阶在看到小脸通红的严鹄时,登时大喜。
“怎的将小公子留置此地,天儿冷快些进屋吧。”
严家管家这才笑道:“禀贵客,这是我家太爷吩咐小少爷来此迎接贵客的。”
徐阶闻言脸上的喜色更甚了,却是径自扭头便脱下了披在自己身上的大氅盖在了严鹄的身上。
严家众人刚要劝阻,徐阶便开口道:“我不打紧,莫冻坏了小公子。”
而后徐阶便朝着身后一招手,马车上再次传来了动静,只见一个比严鹄还要稍小些的男孩也跟着探出头来。
“这位是……?”
“我孙儿,这不跟严阁老想到一块去了吗。”徐阶面带笑意的抱着严鹄,牵着自己孙儿手,在严家管家的牵引下,朝着偏厅中走去。
还没等徐阶进门。
严嵩便已然起身稽首道:“子升,快里面坐,我可是恭候多时了……这位是?”
“哈哈哈,是徐某长孙元春,叫严阁老。”
“严阁老。”徐元春怯生生的说道。
“在公言公,在私,那便言私,子升今日带着府上小公子过来,是所为何事?”
两个婢女分别上前从徐阶的手中接过了严鹄跟徐元春。
徐阶却是朝着笑着入门坐下,而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严嵩一眼:“元春也到了该开蒙的年纪了,想让阁老荐一鸿儒,予我这孙儿开蒙、解惑、授业啊。”
“子升当真说笑了,子升就是心学巨儒,我这还想着让子升举荐一二,子升却是先将了我一军,把你孙儿带来了。”
“严阁老折煞了,徐某师承泰州,阁老当年那可是跟圣人谈笑风生的,阁老面前,徐某焉敢卖弄。”
寻常人拜师,自然拜的传道、解惑。
但严、徐这等权贵,莫说是拜师,娃娃们莫说是拜师,就是平日里跟谁读书、玩闹。
那归根究底也是为了授业。
谋国先谋身,严嵩、徐阶这等人更需要保身之法。
先前保住他们二人身家性命的,是天子。
国朝经此大变,正是万物混沌之时,徐阶、严嵩都迫切的需要新的保障。
普天之下没有比对手更能保证自己身家性命的人了。
严党胜,则严嵩保徐之身家。
清流胜,则徐阶保严之身家。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备香案,更衣。”
“喏。”
严嵩、徐阶着儒袍,严鹄、徐元春着青衿。
奉帖、跪拜、徐阶、严嵩答礼。
严鹄也便成了徐阶的学生,而徐元春也成了严嵩的学生。
当天夜里,严鹄跟徐元春一起,被送往了分宜严家开蒙读书,待开蒙之后,二人再一并前往华亭徐家。
三十年后,严嵩、徐阶或许早已作古。
连内阁跟天子可能都换了几茬。
但严家的后辈跟徐家的后辈将成为彼此挚交、世交。
在严鹄、徐元春两人长大成人之前,这一切只有严家、徐家知晓。
严党、清流可以成为不同利益集团的代言人,继续党同伐异。
但作为食物链顶端的严嵩、徐阶两人。
他们除却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利益纠葛之外,还需要更周全的保身之法。
拜师礼罢,意味着内阁中率先形成了新的政治默契。
徐阶、严嵩;清流、严党可以放开手脚去争,去辩了。
即便是惹出了天大的乱子,也无外乎就是一道辞呈乞骸骨致仕还乡,声泪俱下的叩谢天恩而后回家去享几代人的富贵罢了。
清流、严党。
一体两面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