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看到宁玦的脸,嘉靖便气不打一处来的闭上了眼睛。
“有话说,有屁放。”
“三位先生,灾民等不得,还请三位先生快些说破局之法吧。”朱载壡打圆场道。
“罪臣领命。”张居正一拱手,而后继续介绍道:“禀殿下,朝廷不是没有粮,朝廷是有粮的,最起码帮着灾民捱过这一关的粮是有的。”
“直接说粮从何来。”嘉靖的语气带着些许的不耐烦。
“从百姓口中来。”
徐阶蹙眉道:“叔大,冀鲁之粮不足输,两广之粮太远,你这粮从何来啊?”
“徐阁老、严阁老,两广之粮虽远,但从两广调粮至湖广南路不过十余日耳。”
殿中众人不由得一怔。
“黄公公取副地图来。”朱载壡抬头吩咐道。
不多时,众人便已然聚在了一张巨幅地图四周。
张居正手中拿着一根竹竿在地图上指点道:“晋南遭灾,那便发晋北之粮南下,豫北遭灾,那便尽发豫南之粮北上,而后京畿、山东两省各向晋北、豫南输粮。”
“待漕运畅通,再征东南之粮北上,以填京畿、山东两省。”
“而后再征两广、安南诸省之粮北上。”
“如此这般,每个县的百姓,其实都只是将自家存下全年的口粮出借了十几日耳。”
嘉靖蹙眉道:“那安南两广的百姓吃甚?”
“禀陛下,此策不在调粮,而在向天夺时,先北而后南,待征粮至两广之时,受灾各省已然恢复、北方各省皆已粮熟,只要有时间,腾挪下去便是,两广的粮不够了,再从北面挪便是。”
这个方案,关键并不在粮,而在时间,粮食在调动的同时就完成了赈灾。
等到需要征调两广之粮时,西北的灾荒已然赈济下去,西北的灾情也就有了慢慢消化的余地。
严嵩则是蹙眉道:“豫南、晋北的粮够吗?”
“够!只要能把豫南、晋北百姓储到下一季的粮食掏出来,只为供灾区这一两个月,绝对是够的,只要有时间,朝廷就来得及做事。”
高拱刚一说完,嘉靖几人便像是看精神病一样看向了高拱。
有借有还那叫借。
有借无还那叫捐。
粮食真的重新回到他们手里之前,谁也不知道这是借还是捐。
百姓也不是SB,朝廷空口白话就能扔出自家的饭碗去,想从百姓、缙绅手里借这么多粮,不带十几万兵马能借出来才出鬼了。
直到这个时候,宁玦这才一脸漠然的开口道:“让商人去借便是了。”
“晋商、齐商、徽商,小商去找缙绅、百姓集粮,他们都是本乡本土,只要利息跟还粮时日议好,剩下的事情都好说,最后由小商整合凑到大商手中,依次运调。”
“最后朝廷只需要给这些大商开支便是。”
如果是天王老子欠你钱,实在不还,你也拿天王老子没办法。
但如果就是你家楼下裁缝铺老板欠你钱,最起码你可以豁出命去告他。
二者在信誉上有本质区别。
层层转递上去,最后由那些富甲天下的巨商大贾,跟朝廷要钱买单,最后由朝廷将这个成本用赋税的方式重新均摊到天下所有人身上。
最后一个问题被解决掉,最终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嘉靖身上。
许久之后,嘉靖这才缓缓开口道:“朝廷,掏的出这么多银子吗?”
“掏不出。”严嵩、徐阶异口同声道。
“那拖的掉吗?”
严嵩、徐阶两人不再开口。
用“拖”可太含蓄了,直接用“赖”得了。
如果只是一个家财万贯的沈万三,抄个家也就赖掉了。
这么多的账,如果朝廷一次全都赖掉,这些商人不会有半点犹豫,立刻就会赖掉下面的账。
最后的结果就是肯帮着朝廷共渡难关的百姓、缙绅家破人亡,两京一十三省立刻大乱。
这注定是一笔不能赖的账。
“两位阁老的意思是,先欠着?”
严嵩沉吟许久之后,这才开口。
“陛下,人命关天。”
“好一个人命关天啊。”嘉靖朝后退了几步,而后便一屁股坐在了龙椅之上,沉思起来。
无逸殿内静的吓人。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嘉靖这才开口。
“分吧。”
严嵩、徐阶一怔,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了嘉靖。
“陛下……?”
“内阁先算跟商人商量个总账出来,而后叫商人先去将朕的百姓安抚了,剩下的事情,阁部接着议。”
“变法不停了,继续变法,商税自内帑划入户部,内阁拟个章程出来,善后之事如何处置,报送司礼监,朕亲批。”
“击鼓买糖,各干各行,都办差去吧。”嘉靖一拂衣袖,径自朝着西苑的方向走去。
嘉靖的心里比谁都清楚。
这笔钱,朝廷既然是欠下了。
那些商人跟掌了权的文官,就不可能再这么轻而易举的让朝廷把账还上。
外朝,对于嘉靖来说,已然不再是那个能够自负盈亏、稳赚不赔的“家业”了。
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大明都到了必须要重新建立起新秩序的时候了。
大明终于迈出了君王财政独立于朝廷之外的第一步,也是最为至关重要的一步。
只要能谈,那剩下的事情全都好说。